对此冯万盛也毫不吝啬地给他制造这种危机感。
好像他必须要每天提心吊胆的,才能有机会突破重围考上重点大学。
像是渔网里想要活命只能拼死钻破渔网的鱼。
“我想想吧,”冯华年说这模棱两可的四个字,其实和直接拒绝也没差了,他一边嚼着糖,一边把冯万盛的水杯递给石头,“去给我打杯水。”
石头抱着水杯就跑了,护士姐姐叫石头不要在医院乱跑,石头对她嘻嘻一笑,又虎头虎脑地接着跑。
冯华年看着那小孩儿的背影,伸了个懒腰。
原本他很排斥来医院看冯万盛,最近冯万盛的情况好转,有更多的时间指点他的学习,他的人生,他一步也不想踏进医院。
和石头相处的时间是他一天中唯一放松的时候。
以至于后来,他真的如石头所愿,开始逃课了。
——
冯华年脸颊微微泛红,他有些酒精过敏,哪怕喝一口也会红。
被学生认可的小炒店果然很美味,他吃得很舒心,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三瓶啤酒已经空了,他抬起手,又问老板要了几瓶。
“加几瓶?”老板问。
冯华年指指石头:“他平时来喝多少就拿多少吧。”
因为石头看起来好像很能喝的样子。
小炒店价格过于亲民,一顿下来没几个钱,冯华年想着至少让石头喝痛快,不然他身为年长者请这一顿饭显得没有诚意。
“我就因为逃课跟你跑去河边才被我爸揍了。”他盯着一次性杯子里啤酒从下向上升的气泡说。
“这事儿你给我说过。”石头吃着菜接话。
“嗯?我说过?”冯华年懵懵地想想,“忘了。”
“你这脑子真不行,什么都能忘,”石头看着他的脸,一个字一个字提醒他,“因为你被你爸揍了,我还赔给你一个游戏机。”
“啊?”冯华年微微张开嘴,又吐出两个字,“忘了。”
石头‘啧’了一声,嫌弃他这破记性。
“都十年了,谁能记得这么清楚。”他说。
“我。”石头说。
“你才多大。”
“别管我多大,我跟你过的是同一个十年。”
“行,”冯华年把一杯新的啤酒一口干掉,托着腮帮子说,“我仔细想想,别急啊,应该能想起来。”
他隐约记得,他逃课不是和石头一起密谋策划的,而是......某一天一拍即合。
在石头提出让他逃课之后,冯华年就没再出现在医院了,因为冯万盛出院了。
出院那天石头没在,他们就错过了最后的告别。
那之后大概过了一周,冯华年下午补习班下课骑着自行车回家,他骑得很慢,因为他压根不想回家。
他的课堂测试考了个稀烂,题很难,补习班的人很强,而他,很烦。
于是他开始绕远路,一圈一圈地绕,最后绕到了湛河桥。
他在河堤上看到桥下有个小孩儿在那里蹲着,夕阳照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那天石头穿着一件黄色半截袖,看起来像只走失的小鸭子。
于是他下来扶着自行车,对着下面大声喊:“石头!”
石头再见到他很高兴,一溜烟就跑到他身边,一脸天真地问:“你专门来找我的?”
“嗯。”冯华年顺势就把自己抬到一个重情重义的位置。
那时候的石头好骗得很,也一点都不记仇,张开脏兮兮的手,把手里漂亮的鹅卵石怼在他脸前:“你要吗?”
随后又从兜里掏出来一把:“还有几颗也好看。”
那天冯华年回家晚了好几个小时,天都黑得透透的了,还带着一身泥。
他给方桦说,他的车轮被钉子扎破了,他摔了一跤,最后推着车回来的。
其实车轮上的钉子是石头在桥下捡来的废钉子,手动扎进去的,而他身上的土,是他躺在草坪上沾上的。
石头蹲在他旁边玩石头,他躺在草地上放空,反正他就是不想回家。
不过就算回去的再晚,也避免不了被冯万盛一顿教训,在他回家之前冯万盛就知道他考砸了的事了。
冯华年在挨训的时候出神了,他在想世界上一定没有人的暑假比他更凄惨了。
后来又过了两天,冯华年收到了一个好消息,补习班的老师要请两天假,冯万盛也要离开两天,他们要一起去省实验学习。
所以在冯万盛走的第一天,冯华年烦躁地用水笔戳烂了叠起来的卷子之后,偷偷拎起书包逃跑了。
他也不知道石头会不会在湛河桥下,那是下午三点,太阳很大,他骑着自行车在河堤上,快到桥边的时候发现下面有个小小的身影,一边跟着他的自行车跑,一边伸着胳膊朝他招手。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冯华年把自行车停在河堤的围栏边,自己走下来。
“我刚睡醒,出来玩,”石头脸颊上还印着凉席的印子,“你今天来得也早。”
冯华年嘿嘿一笑:“我逃课了。”
冯万盛不在这几天,冯华年都会在下午三点偷偷溜走,他和石头约好在湛河桥下见面,太阳大的时候他们在桥洞下,那里很阴凉,他坐在一张废弃的沙发里看石头从书包里掏出来一沓一沓的漫画书。
虽然大多是地摊盗版。
冯华年没看过多少漫画,不知道前因后果,石头就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滔滔不绝给他讲,还会给他炫耀一下手里厚厚的卡片。
他们还有一些石头在小卖部一毛一个买的小零食可以消遣。
石头没有太多零花钱,买完漫画和卡片,剩下的只能买很便宜的零食,但他也从没有吝啬让冯华年吃。
冯华年就从兜里掏出来一张十块的递过去:“去买几包好的。”
一毛一个的虽然好吃,吃多就烦了,他出钱,石头跑腿,冯华年瘫在沙发里只用享受。
他觉得这才叫暑假。
好景不长,他逃课的事没几天就被冯万盛知道了。
冯万盛的‘揍’,其实只是拿起书摔在他脸上,他爸刚出院没多久的身体撑不住拳脚功夫,而且,从小到大,冯万盛对他进行的语言暴力远多于拳脚暴力。
再和石头见面冯华年就没了看漫画吃零食的心情,他们是在他下课之后,夕阳快落下了才见的。
石头拿着一个游戏机,只能玩俄罗斯方块,小学门口五块钱一个。
“那你以后就不能逃课了?”
“嗯。”冯华年答地很生硬,手指用力地按着游戏机的按键,死命地变换方向。
又死了。
“那你还能来这儿吗?”石头问。
“有空再说。”冯华年站起来,他得回家了,他的自行车轮胎总不能天天被钉子扎。
可能因为那天他的态度太过于恶劣,在他走之前,石头把游戏机塞进他手里。
“送你了。”石头说。
冯华年揣着一个只能玩俄罗斯方块的游戏机回家,放进抽屉里。
这是第一个出现在他房间里的属于他的游戏机。
——
“我想起来了,那个游戏机是你自己送我的,又不是我主动要的。”冯华年已经吃饱了,他靠在椅子上,说话都变得慢吞吞。
对于当时已经十七岁的他来讲,只能玩俄罗斯方块的游戏机也太鸡肋了。
桌子上的酒瓶几乎都空了。
不过他相信,他的回忆一定是正确的。
石头喝得比他多,眼神也比他清澈得多。
他醉醺醺地和他对视着,十几秒过去,石头突然笑了几声。
摆了一个多星期的臭脸终于笑了。
冯华年拿起桌子上掉落的花生米砸到石头身上:“你笑什么?”
“竟然被你想起来了。”石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