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未来工作的期待是什么呢?可以从这个角度入手筛选……”
“高薪?哈哈哈,那公务员、国企、事业单位都不用看了……自由?互联网可以,你英语没什么问题,那外企也不错……你内向话又少,销售类的肯定也不行……”
“互联网、外企、大的民企的校招会都得去,能投的都投上,岗位嘛,能进大企业的管培最好……”
“大的企业都在自己的网站上开校招的口子,去官网找……几个大的招聘网站都注册上……哦对,你能接受实习的话,这几个APP也可以看,专招实习生的……”
黎砚回认真地听,仔细地改,作为回报,她帮她们看论文,皆大欢喜。
进入三月,黎砚回开始跟着陆沉星跑校招,一份一份的简历投出去,一场又一场的笔试考下来,一轮又一轮的面试走过去,换下学生气的衣裳,穿上之前只有开正式的学术会议才穿的正装,走过这个城市一座又一座的高楼。
在这个过程里,她们结束了她们的预答辩,都还算顺利,拿到的修改意见都算不上大动干戈。很快地几个人又要四散,下次再见或许就是正式答辩和毕业了。四个人又在一起吃了顿饭,杯子碰在一起,祝彼此前程似锦。
临近四月,考博的窗口逐一关闭。黎砚回悬着的那口气终于松出来了,一声长叹,像是感慨像是不舍又像是尘埃落定的安然。她已经没有后退的路了,也就没什么好再摇摆的了。
迟来的问责也终于是来了。黎砚回接到她妈的电话时心里就有了预感,她深吸了口气,接通了电话。
她妈妈在那头急得不行,语速又快又冲:“你没报上名啊?你在想什么?报名都赶不上截止时间,不读博了啊你?”他们自有他们的社交圈子和信息来源,滞后,但总会来。
“嗯,不读了。”黎砚回故作轻松地回,心却好似被一只手揪着,提得高高地,悬在空中。
“你疯了!”张颂华气得骂人,把温婉的面色撕得稀烂,“黎砚回!你二十四了!不是小孩子了,你做事情是要负责任的!”
“我知道,我只是不想读了。”黎砚回把手机开了外放放在桌上,抬起双脚搁在椅子上,又把自己在椅子上团成一团。椅子和桌子分隔出了一条堑,这边那边,清清楚楚。
“黎砚回!”张颂华气笑了,深吸了两口气,强定下怒火,冷声问道,“理由。”
“没意思,不想读了,不如早点去找工作。导师也觉得我不适合。”黎砚回的回话半真半假,她小心地斟酌着话术,却又犹豫这个时候是要挑起火还是先按下火。
“你到底在学校干些什么?”话筒那边的声音突然变了,她爸冷峻的声音穿过电波,好像有一点破了音,“硕士的学业有什么难度?拿到不合适的评价你也好意思讲。”
“不好意思,所以我没讲。”黎砚回的呼吸停滞了一下,又再度顺畅起来,在这紧张的时候突然有点想笑。
张颂华又把手机抢回去了:“行,那你回家来,省考还有不到一个月,突击一下看还有没有机会。”
“不,我不想。”
“那你到底想干什么?”张颂华好像冷静了,话里的火气一下就收敛起来,裹进低沉的语调里,就像她训斥她的学生一样,不用说脏话不用长篇大论也不用把情绪泄露出来分毫,她只需要用她沉沉的目光和脸色居高临下地碾压过去。
黎砚回做了她二十多年的孩子,也就做了她二十多年的学生,她只听到声音,就知道张颂华是什么模样,她同那些调皮的学生一样会飞速地在那样的压迫下低头俯首。张颂华太知道怎么调教这些小孩子,他们通常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的,她要做的不过是严肃地告知他们,你做错了,你该认错。
宿舍里依然没有旁人,安静的空气里只有电话两端对峙的声音,音质不好,刺刺拉拉,话筒里传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带着电流,一句一句压得空气越来越重,一层一层垒到黎砚回肩上,压得她弯下腰用头抵着桌沿,这个时候她才惊觉,不过十几分钟,她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在过去的二十多年,她惯用沉默应对这样的威压,她的父母认为那代表听从,向来满意她的乖巧。但这一次,她不想。她微闭着眼睛,手指扣紧了桌沿,咬着牙直起腰来:“我会自己找工作的,我不会回家。我不会做你们期待的体制内工作,不会结婚,不会生孩子,不会跟你们一样在吵吵闹闹家长里短里过一辈子!”
电话那头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然后黎砚回听见张颂华短促地冷笑了一声,再开口的却不是张颂华。黎永锋一把夺过了手机:“可笑。长本事了?这么多年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力才有你今天?倒养得你无法无天,看来是我们对你太好,才让你觉得外头日子好过、爹妈都在害你!那好,黎砚回,我也通知你,我不会再给你打一分钱!自己挣吧!看看凭你的本事能不能养活自己!”
通话突兀地断掉。
黎砚回怔愣地盯着桌面上的手机看了一会儿,房间里重归寂静,许久之后,一声清脆的笑打破了沉寂,累积至今的沉重空气被这轻轻的一声笑撕开,好像有人推开了窗,让温暖的风伴着阳光涌进来,又带着污浊混沌的空气跑出去,几个来回,季节便已轮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