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砚回的寒暑假一般都不会太清闲,每个假期都排满了调研日程,一般来说她也就在家里待半个月左右,哪怕是这半个月她也有许多案头工作要做,从大三开始。她跟顾蓬说了不再继续深造,顾蓬今年寒假的调研计划也就没排她。这是她难得的一个没有什么事情的假期。她不想在家里显得很闲,她爸妈也在放寒假,照面的时候太多了,她面上是没什么表情的,谁也看不出来什么,但心里却总是慌,好像一个准备干坏事的小孩,紧张、惊慌,但兴奋。
她还没有跟家里讲自己的打算,她要等尘埃落定,因此回家的时间选在一个跟往常差不多的时候。她妈问她什么时候回去,她说还不知道,看年后导师什么时候叫她。她妈应了一声,没说什么,习惯了。
张颂华说今年回老家过年,下周出发。
饭桌上讲的,黎砚回正吃饭呢,闻言发出了困惑的声音:“嗯?”他们家不太走亲戚,往年都是三个人在家过的。黎永锋老家在另一个县,开车两三个小时,怪远的,他们也很少回去。
张颂华解释道:“村里重新修了祠堂,趁着过年办个祭祖大典什么的,你爸打算回去参加下,顺便给你爷爷奶奶上个坟,也好些年没跟你姑姑们见了……”黎永锋不在,放假了他依然有很多事情忙。
“哦。”黎砚回应了一声,示意知道了,这些事她向来没什么话语权,跟着走就完了,她甚至不需要准备什么,带来的箱子掏掉那些要留在家里的,原样关回去就好了。
晚些的时候,顾蓬公事公办地发来了论文修改意见,风格是她一贯的简洁明了,要改的地方一条一条写在批注里,写明原因和修改要求,多的话半点没有。
黎砚回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大改不多,基本都是细节上的改动要求,她松了口气,论文推进到这里,差不多已经是收尾了。
她把改论文的时间放在晚上,白天在图书馆找个角落坐,三分之一时间看专业书,三分之一时间看小说,还有三分之一研究找工作。她还没想好自己能做什么工作,便从基本的了解开始做,从各大招聘网站按行业和岗位一一看过去。
周二腊月二十七,他们一家三口出发去泽县,黎永锋开车,七七八八的行李和礼品装满了后备箱不够,后排也占掉了一大半的空间,每到弯道,就有礼盒倒下来压到黎砚回身上,不重,但烦人。几回下来再多的睡意都被打消了,黎砚回往中间坐了一点,用身体顶住了那个不牢靠的礼盒。外头的风景匆匆地过,掠过城市的高楼,掠过村庄,掠过田地与山林,她把视线落在窗外,觉得自己像个风筝,随着风飘。
前排她爸妈在讲话,讲起村里修祠堂的事,黎砚回支起耳朵听。老黎家祠堂早几十年前就没了,这些年村里人生活好了,总有人说着要重建,但也没见什么动静,没想到今年真给落了地了。
“……上回那事吵明白了?”黎砚回听见她妈的提问,什么事?
黎永锋应道:“那肯定,不然我能出钱能回去?再说了,也不单是我们一家,永钊家、永明家、丰平家、国昌叔家……哪家不是公职?哪家不是计划生育?我们不点头,他们这祠堂能修得起来?这族谱能编得起来?”黎砚回默默听,永字辈跟黎永锋平辈,丰字辈是下一辈,国字辈是上一辈,村里中年人里多数是这三个辈分的,她大概知道一些,从她爸妈闲聊里漏出来的只言片语里来。
“那是要把砚回写进去了?”
“嗯,要写的。不过祭祖的礼是按老礼走的,最后说从国字辈开始把女儿们都写进族谱,但仪式就不用参加了,国字辈永字辈的姑奶奶们大部分都嫁出去了,全叫回来也给人家添麻烦,场面也太大,干脆都不用参加。我跟永钊他们商量了一下,觉着也行。”
黎砚回听明白了,因为计划生育的影响,村里只有女儿的人家不少,其中多数是公职,按着传统的宗族观念,这些都算是绝户了,都是做了半辈子的人上人的,这哪能肯呢?黎永锋是反对声音最大的族人之一,连着几个兄弟侄子,梗着脖子闹,族里哪能不管他们的意思,最后商量了个折中,勉强算是让各方都满意了。
真有意思。黎砚回想。她做社会学研究,宗族宗法是绕不过去的一块,大量的文献拼凑出宗族的模样,却也没有一个模板能概括所有的宗族,不同地域不同时期新老宗族,一样却也不一样,不一样却也全然一样。真有意思。如果写成论文的话,说不定会很有看头。她想。
那边她爸妈还在讲。
“我是不懂你们争什么,封建迷信的东西也值当花这么些精力。”张颂华调了一下座椅,换了个姿势躺下。她是城里人,本也不觉得这些东西多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