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业慢慢地提升难度,老师们是狡猾的,他们小心地牵引着这群天之骄子步入自己的节奏,每一天每一堂课每一个节点,如大河顺着河道奔流而下,每个人都是里头的一滴水,只能跟着往前跑,没法回头也没法停留。
曾经次次第一的黎砚回在这里也不过是个中等偏上的成绩,期中考的成绩单带回家,父母比黎砚回更为焦虑,他们说,砚回,你得更努力点,这样的成绩上不了青北啊。黎砚回沉默地点头,表示自己会更努力。她已不再尝试解释,那并没有用,她的父母不喜欢解释。他们难得地空出时间坐在一起替她分析,这块比较薄弱,那块粗心大意,这里不够用心,那里是不是还能提升……黎砚回安静地听。张颂华和黎永锋的意见并不总是完全一样的,这种时候他们惯例是要先吵上一架争上一回的。黎砚回侧头看着窗外,等着他们吵出个结果。
窗框上落下一只小鸟,优雅地用尖喙梳理羽毛。黎砚回一直看着那只鸟,直到它呆够了,又展翅飞走。
黎砚回回过头,张颂华和黎永锋吵够了,并没有分出胜负,只是暂时偃旗息鼓,趁着这个空档,黎砚回皱着眉头开口道:“是不是……我的上限就在这里了?”
张颂华黎永锋这个时候又统一战线了,又是分析又是安抚,生怕她没了信心,他们唯恐砚回自暴自弃,暂且放下了争执,想尽了办法鼓励她激励她。黎砚回低下头,望着卷子上的墨点出神。
她不知怎么想起赵肆来。这个时候阿肆在做什么呢?她应该不用面对这样的自以为是吧。
赵肆自然不会被追问成绩。她在周五的下午打球打到汗水湿透了里衣,才背上换洗的衣裳,坐着公交车回家。她一开始讨厌慢慢悠悠的公交,她总是急切。但次数多了,她反而有些喜欢公交车摇摇晃晃地掠过这个小城的景。她坐在窗边头倚着窗框,顺应着老旧的公交车晃晃悠悠的节奏,安静地看着窗外风景变化,一只飞鸟掠过她的眼前,又振翅远去。
真好啊,多么自由。
车门哐地开启,又哐地关闭,赵肆下了车,把包挎在一边的肩头,拖拖踏踏地往家走。家里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吴永芳还没下班,赵平估计还在外头喝酒。赵肆把书包里的脏衣服翻出来丢进洗衣机,倒了两勺洗衣粉,让洗衣机转起来。她在家里转了一圈,水池里有没洗的碗,估摸着是赵平丢下的,这个人一贯是不肯做家务的,哪怕是一口碗一件衣服,也一定是要留给吴永芳处理的,在他看来男人是不该做家务的,那是女人的事。但奇妙的是,他也并非不会做,如果吴永芳有一段时间不在,他知道没人来帮他处理,他反而会麻利地把活做掉。这是赵肆这么多年观察所得,她发现这件事的时候惊讶地不得了,当做什么大发现,偷偷跟她妈讲。她妈笑了好久,最后说男人就是这么懒,叫她别学。
赵肆看着水槽里的碗,忽地想起了她妈当时的笑,轻松的愉悦的,只是听到了一件好笑的事,不像现在,她的每一个表情都无比疲惫,像是无时无刻不在负重前行。赵肆笑不出来。她本想当做没看见,但想了想,放到最后也不过是她妈拖着下了晚班的疲惫身躯去洗,她舍不得,因此不得不向赵平的坏毛病妥协。
她一边洗碗一边想,赵平是不是就是算准了她们的心理这才有恃无恐,反正总有人替他做这些。要洗的锅碗其实不多,大约是吃了泡面还是什么,油滋滋的,洗了一遍还是油腻,连带着手上都沾了油渍,黏黏糊糊,叫人暴躁。赵肆皱着眉头把水龙头拧到热水的一边,老旧的热水器轰然作响,声音大得惊人。她又想起她妈总是跟她说,不是必要别开热水,热水不会那么快出来,水管子里囤积的冷水放完的一两分钟也是在烧煤气的。她猛地把水龙头按上了,水流声、热水器烧水的声音一下都停了,她的动作也停了停,而后拿起洗碗布用力挤了两泵洗洁精,泄愤般地把那几个碗搓了搓,勉强冲净了泡沫,就算洗干净了。然后给自己的手心也来了两泵洗洁精,用力地揉了又揉搓了又搓,仿佛那不是自己的一双手,而是一块旧抹布或者旧毛巾,粗糙油腻残破。
水流声响了好一会儿,终是停了,屋里重又寂静下来,倒扣在沥水篮里的碗滴滴答答地往下渗水,赵肆把一双湿淋淋的手甩了甩,在干毛巾上蹭了两下,进了自己的房间,把自己摔到床上。
身体舒展开,她吐出一口浊气,一口自进了家门就闷在胸口的气。她就这么躺着,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想,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出神。直到洗衣机滴滴滴地响起,她又叹出一口气,撑着自己坐起来,起身去挂洗好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