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谢相呴紧跟在他身后:“舅舅为何拒绝我?”
彭开扶额,面色挣扎,他又加快步伐,轻叹一声:“相呴,此事太缺德了……究竟是谁教你这样做的?是不是你哥哥?”
谢相呴不语,缓缓停在他身后。
彭开前些时日被针对,近来就在家中闲养,他洒脱不羁惯了,独自一人,便连长发都未束起,也因郁郁不得志,不过而立之年便愁白了几根,谢相呴扫过:“古人云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舅舅心中既也同样郁郁,我以为也会明白我的难处。”
彭开闻言,不由握紧手,终究还是没忍住回头,蹲下身紧握住谢相呴的双臂,郑重道:“我知你早慧,不甘这样的命数,更不想由人摆布,可如今如此不择手段、心狠手辣,便对了吗?”
谢相呴凝神看了他许久,良久后,只侧头望向一旁,语气坚决:“那舅舅可曾想过,若我不这样去做,牺牲的便是旁人。”
他设计李吉星固然恶毒,可李吉星便是什么良善之辈吗?他欺辱李宿时,却从未想过放过,不过罪有应得。
彭开长叹一声。
谢相呴却又幽幽道:“舅舅早先给我的,打点柜坊掌事的银钱,全部留了平宣侯府的印,我派去打点的小厮也露了脸。”
“什么?”彭开惊诧地抬头。
谢相呴却依然平静,缓缓道:“所以若东窗事发,只要李贞肯查,怎样都绕不开我去。”谢相呴重新看回面前怔愣的舅舅,没有一丝害怕和担忧,反而露出一个微笑:“到时见了我的下场,舅舅就能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心狠手辣了。”
“你何苦要如此!”彭开手上力道不由加大,握得谢相呴微微发颤,却见舅舅心疼地望着自己,问:“此事便这么值得你去做吗?”
“舅舅……”谢相呴却抓住彭开的手,缓缓摇头:“无论如何,我有这样的身体,一辈子也就只能如此。”
彭开重重闭上眼:“我去讨官家欢心,寻个由头请旨,去求取消你们的婚约,不好吗?”
谢相呴却答:“没有李吉星,还有王吉星、赵吉星。我又不能入朝,除却这点价值,还能为谢家做些什么?”
一股悲凉的情绪从彭开体中窜起,久久不能散去,偏生在廊下站久了,一阵风吹,谢相呴受凉,不免侧头掩面咳嗽。彭开顿时紧张,干脆将他抱起带入书房,又匆匆命仆人燃上炭火,才应允:“好,我会去同蔡二说,请他平了这账,反正他文信候府也不干净,没少受贿贪墨,干脆直接捅透了才好。”
谢相呴的手渐渐暖起来,不再似之前那么冰凉了。
绣巷柜坊背后的东家,正是当朝参政蔡家,蔡参政本有两个儿子,老大却死在了南逃时,如今膝下唯有一个蔡小姐,是洪思松之母,还有一个就是蔡二公子。
这位蔡二公子早年因有兄长顶在上头,疏于管教,养就一身的闲情雅致,也不愿入朝为官,倒与谢相呴的舅舅彭开关系很是要好,二人时常一同游山玩水,作些寄情笔墨。
得了舅舅这句保证,倒是任凭李贞再怎么查,也不敢惹到蔡参政这等权臣头上。
“谢谢舅舅。”谢相呴真情实意道。
“你啊。”彭开叹气,很快又不再想这些,站起身道书案前:“罢,既然来了,便让我看看你如今的字如何,也许久未考教你的学问了。”
回府的路上,谢相呴又支人去买些小玩意儿,金步方才近前,低声道:“赌坊那边来了信,说李二公子已经在赊账了。”犹豫一下,他才继续:“还有,上次找的那边,有了回信,他说他愿意帮公子。”
“这么快。”李吉星这么快陷入其中,确实有他在其中推波助澜,毕竟如今有金步为他做事,他也总算是能伸一只手出这墙院了。谢相呴沉吟片刻:“……让管事仔细些,暂且得瞒住了,拉扯来往,别将他逼太急,至于那人肯帮我们,事情便好办许多。”
“是,公子预备何时收网?”金步轻声问。
“文信候府小公子失踪,是件大事。”谢相呴随手弹了弹置于侧边的三弦琴,这是舅舅刚赠他的,他很喜欢,一路亲自抱着,甚至没舍得装入琴囊中。
随手一拨弄,苍老古雅,不逊于琵琶,谢相呴收手:“梅家兄弟的生辰,就很合适。”
——
因现在要去大学读书,都是官宦子弟,李通文不得不勤勉些,天刚蒙蒙亮,就让老邓挑着灯送自己出门。刚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却见门前柏树下站着个黑乎乎的小小身影,近前去看,果真是李宿。
他倒稀奇起来,用手点点自己:“找我?”
李宿点头,说:“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李通文一笑,颇有些小骄傲:“我还能帮到你?说罢。”
李宿点点头,开口:“此事和李吉星有——”
“停,”李通文立刻收敛了笑容:“怎么又扯到这个王八蛋了。”
李宿只看着他。
李通文对上他的目光,黑漆漆的一双眼,叫人难免惭愧,烦躁地别过头:“我才不想牵扯他们家的事。你快走吧,上次爹回来发了好一通脾气,说你荣华富贵就忘了爹娘,看到你指不定要打你。”
“我们已断了关系。”李宿默了一会儿,又道:“但这件事很重要,”
“这不是白眼狼吗?”
话又被打断,李宿看向刚从院子里迈步而出的李瑞,因李父升了官,一家人日子都好过起来,他穿着一身齐整的锦衣,站在门内不屑地看着李宿,又问:“还回来干嘛?炫耀?”
李宿不知道同这个幼弟说什么,重新看回李通文:“只是为了报恩,告诉他们家一些事而已。”
“我才不,他们家的恩让爹去还,管我什么事。”李通文依然拒绝,忍不住痛心疾首地点他脑袋:“你被他们家整得还不够惨啊?你是不是小时候吃狼奶吃多了吃疯了?还是个野种脑袋?”
未料后半句话说出时,李宿立刻抓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推了回去。李通文这才意识到失言,又拉不下面子:“你再不走,那小混蛋一会儿就要叫爹了,他可是个大奸臣!”
李宿仍站在那里:“那我就让他去文信候府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