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暂且沉寂下来，那边又生了新的事端。

放下手机不久 ，手机提示音又滴滴答答地响了起来。

郁珏以为又是盛卓然，闲着无聊正想陪着玩两把，定睛一看，方才翘起的弧度慢慢归于平直。

他蓦然站起身，披上搭在椅背的外衣，连午饭都没吃，径直匆匆出了门。

平日舍不得的稍大开销，这回为了快些赶到目的地，愣是狠下心选择了打车。

医院距离裴家大致有十公里，不论是什么时间段，人流量都很大。

住院部是连缀的两栋楼，二楼的走廊上多是行色匆匆的医护人员以及病人家属，空气中盈着淡淡的消毒水的气味。

站在门外，郁珏轻轻叩了叩，不待回答，继而推门而入。

病床上斜坐着一个面容稚嫩的女孩，正在低头看书。

她约莫八九岁的模样，光看外表与外边蹦蹦跳跳的同龄人无异，只是面色过分苍白，条纹睡衣下露出的半截手臂也瘦削得不正常。

旁边坐着的护工转过脸看向他，站起身，低声说了女孩愈发加重的病情，又领着他下楼缴费，这就是叫郁珏过来最主要的目的。

自助缴费机前。

郁珏看着那一串数字，手里拿着卡，整个人宛若静止。

系统也是一阵沉默。

它总算知道为什么郁珏名校出身，身兼多职，又极尽节俭，还能每日过得紧巴巴的缘由了。

“你还真是富有爱心。”

系统恭维道。

“与爱心无关，这是我的责任。”

郁珏低头，打破不向裴家要一个子的原则，在好友栏中找出裴明烛，态度极其良好且隐约带有谄媚的......朝他要钱。

编辑完一段话，点击发送，同时解释：“当初我和裴天南在私立医院被抱错了，但双方的家境其实差不多。”

郁珏人生的前几年也是锦衣玉食，饱受父母宠爱，直到公司资金链断裂，股市又爆雷。

当晚郁父就心脏病发作猝死了，郁母带着郁珏办好葬礼，将他安顿在家，出门去银行取钱的途中被跳楼的人从高空砸中，当场死亡。

双方的父母早已逝世，年幼的郁珏面对私吞下保险赔偿费的亲戚无能为力。

他沉默地被转送到了福利院，正常接受教育，从他能够独立自主开始，又开始接收当年父母欠下的债款，一笔笔赔付。

过程虽慢，好歹也是对得起良心。

病患女孩就是债主之一的孩子，商场变换只在瞬息之间，对方也经历了类似的历程。

好在双亲依旧健全，如今她的家长在外打工还债，郁珏偶尔会来照料。

系统：“多了个孩子要养，那你怎么不去申请贫困生补助和国家励志奖学金？”

裴明烛的转账来得很快，且不问原因，只道不够还可以再要。

磁卡在机器上刷过，看着医疗费如数抵消，郁珏淡淡道：“总有比我更需要帮助的人。”

系统被他高尚的品格和高洁的人格惊呆了。

然后又听其补充：“那种拿着补助买苹果全家桶的不算，这属于贱人。”

系统：“......”

可以，又回到原来的样子了。

探望病患是必要的流程之一。

郁珏回到病房，见女孩仍在看书，视线于是落到目录上。

第一章：被离弃的道路

第二章：伟大的乌托邦

第三章：个人主义与集体主义

第四章：计划的“不可避免性”

......

他沉默了下，摁住书页翻到封面——

《通往奴役之路》

旁边还堆着一些薄厚不均的纸质书，诸如《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学术规范与学术训练》《一间自己的房间》，从纸页的磨损程度来看，可见阅读之人的认真。

系统啧啧惊叹：“包罗中外，文史兼修，或许这才是我应该绑定的宿主。”

郁珏：“别害人家。”

系统：“......”

在陈述事实之际，郁珏也是陡然生出敬意，同时惭愧不已。

女孩抬起头，眼眸幽深，闪烁着史学的智慧光芒，轻声道：“哥哥，你来啦。”

她得的是一种名为脊髓性肌萎缩症的罕见病，平日很少下床。

郁珏点点头，提议把她搬到轮椅上，推下楼晒晒太阳，女孩断然拒绝，另有主意：“哥哥，你难得来一趟，不如我们聊聊天吧。”

郁珏嘴角淡然自若的笑顿时一滞。

这场由八岁小女孩发起的谈话，拢共持续了三个小时。

内容无所不通，从笛卡尔到霍布斯，自人类学到民俗学，起于钱理群又终于项飚。

郁珏生生聊出了复试面试导师的感觉。

他逃也似地推开门，最后是脚步虚浮地离去的。

输了。

彻底输了。

自己一个经系统培训的科班生，竟然比不过八岁小女孩一个历史爱好者！

楼下，午后的日光沐浴得人全身上下都暖洋洋的，稍稍融化了郁珏被深深伤到而以坚冰封锁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