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位也能算进去的话…那照片上被裁掉的人,应当是当初被特别聘请的犯罪学顾问——
晏秦淮。
像是在验证什么,他把大合照放到一边,露出底下的另一些合照,大致望去,全是些双人或三人的照片。
最先展示出来的是顾裘厉与沈利峰的,照片中的青年顾裘厉微微前倾,目光没有对准镜头,反而朝沈利峰方向偏转,背部微曲,像是刻意在弯腰呈弱势地位。
相对的,沈利峰倒是大大方方架着对方肩膀,面上大咧笑着,瞧着要自然不少。
一个把合照对象当上司,一个把合照对象当兄弟。
沈衡翳脑中蹦出这么句话。
这么看起来,顾裘厉年轻时一派老实样…生得便不是副会惹事的相貌。
他继续往后翻,之后几张合照中的顾裘厉,神态倒是都要轻快许多,也会主动与同事做肢体动作,远比和沈利峰看起来像“相亲相爱好兄弟”。
可在沈衡翳记忆里,顾裘厉一直以来都是和沈利峰关系最密切的…至少在他印象里,顾裘厉在他儿时,经常来家里造访,在他父母都没时间时,也向来是顾裘厉来照料关心得最勤快。
而且……
一阵往事涌上心头,沈衡翳不住伸手,摸了摸眼角的疤,一口气堵在喉间,上不去,也下不来,最后只能暂且化为一声叹息。
总之,这不对劲,绝不是简单上下属就能说明理由的事。
并且。
他将合照全数翻完,彻底确认,这里面每张小型合照中的人物,都能在大合照中对上号,而晏秦淮的,无论是大合照还是小合照,都查无此人。
虽然的确不排除并不存在这一所谓合照的可能……但以他主观预感来看,这一可能所存在的感觉极其猛烈。
沈衡翳抿唇,现将这些合照装进密封袋里,确认抽屉里再无其它东西后,又转而将注意投向床头柜。
床头柜本身没什么稀奇,就是再常见不过的木质抽屉柜,只是抽屉上又被上了把铁锁,立马上升了它的特殊性。
沈衡翳没急着撬锁,甚至没有去碰锁身,他掏出手机,从侧面细细照去,瞳孔一缩——
锁身侧面的灰要比顶端薄上许多,且落灰并不均匀,更重要的是,在锁身上,有个被擦去一半的新鲜指纹。
最近有人打开过。
虽然指纹有一大可能是属于顾裘厉的,但沈衡翳不敢掉以轻心,还是在拍照取证后,认认真真将指纹采集下来。
在收好后,他又反复确认上面是否有再出现异常,等到完全否认,这才轻轻用二指捏住锁身的边缘。
锁孔很小,这时候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找钥匙是不合理的,暴力拆除有可能会损坏里面的东西,事已至此也只能……
沈衡翳片刻思索,随即很快做出选择,伸手从兜里,掏出一根黑色一字夹——
感谢亲爱的江遥女士,多亏她老人家到处乱放发夹,导致身为孝顺好大儿的他,不得不为了避免被安上“乱丢老妈发夹”这一罪名,每次看到一字夹都会下意识收起来,这才能在这种关键时刻掏出趁手工具。
他找准角度,耐心鼓捣几秒,轻轻松松便开了锁。
出乎意料的是,里面依旧是一沓照片。
只不过这次的照片,主体不是任何形式的合照。甚至,不是顾裘厉。
沈衡翳轻抚着放在最顶头、被撕毁一部分的相片,相片中的背景是一大片金灿灿的向日葵混杂着麦田,中间的孩子抱着捧于他而言无比硕大的向日葵,笑得正盛。
而这孩子的左侧嘴角,有一颗乌黑的小痣。
这是……晏景医!
反复确认绝对没有认错后,沈衡翳深吸口气,连自己都没有发觉双手在轻微颤抖。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一张张往下翻。
不止一张……
大到集体合照,小到证件照,偷拍的、摆好姿势的,大笑的、面无表情的,自然的刻意的……各种各样的照片,全都是关于…晏景医的。
其中占为多数的,是瞧着便才十六七岁、少年时期的晏景医。
沈衡翳忽而感到呼吸有些困难。
所以说…顾裘厉不仅早就认识晏景医,而且还…一直在……“视奸”着他……?
前者他早就猜到,但后者,虽说他大抵用词不妥,但意思相差无几,这沓照片,几乎涵盖了晏景医出生以来的各个关键年龄段,而且有许多张,明显都是偷拍……
顾裘厉为什么要暗中观察晏景医?
或者说是……暗中监视?
他正想得入神,丝毫没注意到身后多了道身影,以至于耳侧传来人声时,不出意外被吓了一跳——
“我去沈队!我没认错吧?!这照片上的人是晏顾问吧?!”
沈衡翳被郑伸突如其来的叫喊吓得下意识将照片遮挡,反应过来后,抬手便给了对方头顶一板栗。
后者瞧着一脸委屈,全然不理解队长为啥突然给他一下,只能一边揉脑袋一边嘟囔:
“可是沈队…这照片上的气质,和晏顾问现在差得也太大了吧……如果不是五官大差不差,我都差点没认出来……”
沈衡翳闻言微怔,目光重新落回照片上。
照片中的少年侧身灿笑着望向镜头,眼神中透着桀骜,就连眼底也盛递了一片骄傲。
艳阳照在他身上,显得边缘有些许模糊,失了分真切,多了分缥缈。
照片底部标注的日期时间定格在了盛夏,照片中的人,却比夏天更可爱。
恍惚间,他想起了李志君记忆中的晏景医,脑中忽而闪过一道声音——
“他本该是这样,热烈而又张扬,无论何时都留有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散发的,是比骄阳烈日更为耀眼的光芒。”
他的身后是无法忽视的夺目光辉,而他本人,却是远要比光芒更盛的扬扬意气。
‘那是未加修饰的,真正的晏景医。’
他想。
这段脑补刚落地,他便自嘲般垂头晃了两下。
什么真不真假不假的,他怎么又在擅自给晏景医下定义了,无论晏景医曾经如何、与现在有多大差异,不论以前还是现在,晏景医就是晏景医,哪来什么“真正”一说……
好吧,虽然以上的话他也有违本心就是了。
他叹息一声,还未说什么,下一秒,又遭收了三分钟内的第二次惊吓——
“你俩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喊你们都不应一声。”
沈衡翳手一抖,这回是真把照片全都揣好了。
他惊魂未定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陆青阳,见后者也正一脸狐疑地望着自己,为了避免对方问出什么让他答不上来的话,赶紧先一步开口:
“没什么、你说你刚刚喊我们,有什么事么?老李那边发现什么了?”
陆青阳依旧保持“你心里有鬼”的眼神盯了对方半天,半晌才收回眼,冷脸应道:
“除却‘人民’外你们还能在野外行李箱里见到的东西。你们自己出来看看就知道了。”
……什么形容。
沈衡翳抽抽嘴角,已然明白了大半。
然而,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真正的情况惊得一时哑然。
只见客厅的红木地板被撬开,底下裸/露出的,却不是灰扑扑的水泥地皮,而是一袋袋被黑色塑料袋包裹严实的不明物体。
其中一袋已经被拎出拆开,透出的红色触目惊心——
这是,一整面地板的人民币。
还有什么比实物更有力的证据么。
沈衡翳一时想不到,只觉得有些头昏脑涨。
李志君倒是因为早已习惯,瞧着很是淡定,熟练指挥几名同事去干活,等现场被处理得大差不差后,才再次开口:
“先把需要处理的物证都带回去,咱们需要回趟局里……
对了,有件事我想需要说一声。”
“……什么?”
沈衡翳低声开口,心中的不安再次响起。
只听李志君应声道:
“顾裘厉死了。就在刚刚。”
“……”
一路相顾无言,平日里极短的路程,如今却错觉得让人感到无比漫长。
沈衡翳一口气仍堵在胸口,直到下车后,一眼望见站在警局门前等候的晏景医,这才有些喘过气来。
“晏顾问……”
见晏景医走近,他忍不住轻声唤道。
前者自是一眼看出不对劲,扫过沈衡翳身后李志君的神情后,很快明白是怎么个情况,便没再多问。
他伸手拍了拍沈衡翳肩膀,又轻轻捏了捏,心下暗叹口气,再转而把手搭在对方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声音也随之变得轻柔起来:
“辛苦了,先进去吧。”
“……好。”
沈衡翳又吸了吸气,努力调整好状态,鼻尖有阵若有若无的薄荷味,以往分明早已闻惯,却从未感觉有此时这么安心,让他不住往身侧又靠近了些。
晏景医动作一顿,却也没躲,任由对方以堪称依赖的姿势搭在自己身上,无奈也只能同李志君眼神交涉后,就这么陪同对方进到室内。
“接下来的有什么安排?继续会议室?”
晏景医一边轻拍沈衡翳的背一边朝李志君问道。
“会议室待会再提,现在有突发状况哈。”
后者拿着手机浅浅看了眼,见晏景医微微挑眉,才补充道:
“不是啥大事,就是东都那派来的人到了。”
话音刚落,门外便响起几道轮胎摩擦地面的粗糙声,静默几秒后,取而代之的,则是巨厉声指挥后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大厅内的几人闻声望去,之间有几道挺拔的身形朝着方走来。
领头的男人估摸一米八五往上,穿着不显目的便衣,深色外套拉链被死板地拉到最顶端,留着头标准的板寸,天生的面部线条却远不如其余外形条件上被刻意打造的硬朗。
那是一张带有清冷成熟,但不失柔和温润的脸。
那男人只是简单看一眼,便朝李志君打不走去,迅速行了一礼后,原先紧绷的表情却骤然松下,却又故作正式地自我介绍道:
“你好。东都市市局,禁毒支队一队队长——
程启明。
李志君李支队,幸会。
以及。”
他勾勾唇角,略过李志君那张因一时出乎意料而稍显滑稽的脸,望向站在他身后那人,在与那人视线交错时,程启明原先眼中那点只看得出冷漠孤傲的寒冰,在一瞬间便化作弱水。
他开口轻声道:
“景医,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