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真的发现不了,难道陶于昌自己没有感觉、不会说吗?
无论哪一点,都像是有什么隐情。
那厢的时乐还未说话,这厢的林郁青倒是先开了口。
“大概是没钱吧。”
她敛眸掩去情绪,沉声道∶
“时老师刚刚介绍情况的时候,说陶于昌的父母虽然不打工,但会种点菜来维持家庭生计。
如果只需要养活陶于昌一个孩子,那都已经够呛的,而他家里,不是还有个弟弟么。”
时乐方才给出更详细的介绍时,确实表示过,陶于昌家中除了他,还有个比他小了十岁的弟弟。
“我小时候,家里也是种田维持生计,因为穷,所以冬天的时候,衣服都是和我两个姊姊轮着穿,至于棉鞋也是,只有老幺是独有的。”
啊,想起来了!林郁青貌似也是从山沟沟里考出来的!
沈衡翳听她这么说,猛然想到。
局里没什么娱乐活动,即使有,工作完后也没什么心力玩。
平日在局里聚一块放放松,也就只会聊聊身边的八卦,或是各自的事儿,万一聊着聊着就突然对案情有灵感也说不定。
而林郁青在先前就聊起过自己的身世——
她家中共有四个孩子,三女一男,她是老三,上头分别有大了她一岁和两岁的姐姐,下头则有个比自己小了三四岁的弟弟。
虽说不礼貌,但光听这配置,就能看出她父母有什么本质了。
结果自是毫不意外,身为弟弟的老幺,从出生起就成了家中所有资源预定所有者,至于余下的三个女儿,就连旧衣服也只能轮流换穿,哪还能得到什么。
而林郁青在这种环境里长大,愣是成了个不低头不妥协不沉默的“犟种”。
家里不让读书,她一定要读,就算被父母强拉硬拽着回去种田,也要顶着挨打的风险溜回学校读;
中学时,家里不给提供学费,她宁可找个不正规的店,谎报年龄打工,也要给自己攒够钱去读;
等到林郁青终于靠自己上了大学,家里人却想着把她扣在家里直接押去嫁人,可千算万算都没算到林郁青考的是警校。
等到一帮人气势汹汹去学校找她时,校门还没进呢,就被一群穿着警察制服的人给唬住,只能放句狠话后就讪讪离去。
说起来,林郁青现在的名字还是她自己改的——
岸芷汀兰,郁郁青青。
听着便如日方升,比原来敷衍了事的原名要好上不止一点。
照本人的意思,这也算是她对轻舟终过万重山的回应。
很难不说一句∶不愧是林姐。
沈衡翳没经历过这些,但单听着对方这些抉择,以及回忆时那淡定的语气,就忍不住觉得,有人能平静地剖开自己伤口、诉说亲历的行为,实在是很厉害。
时乐打小就在城里生活,来这前虽也有过预习,但也许也是第一次听到还有轮换旧衣服穿的活法,不免惊奇。
考虑到过问可能会伤及对方的心,她还是压制住内心的好奇,正经地点头道∶
“嗯,是的。
于昌家确实清贫,连房子也是几十年前的老土屋,因为住得高,还没来得及翻建,而且……”
时乐顿了顿,神色似是有些为难,嘴上模糊不清地道出几个字,随即称得上僵硬地转开了话题∶
“…没什么,都是乡亲们瞎传,真假我也不清楚……”
沈衡翳离得近,却也只能在那模糊的字音里,隐约听出类似于“网赌”的话,心下不禁一沉。
要真的是网赌,那岂不是全家都得赔没?
看来的确得好好查查……
许是注意到他沉默时间久了,时乐有些不安地唤道∶
“沈警官?”
“啊?嗯、嗯…”
沈衡翳顿时回神,调整好状态,又佯装无事地开口∶
“时老师,不好意思啊,大中午的你还要带我们跑东跑西,麻烦了。”
时乐腼腆地笑了下∶
“没事儿,这事本来就挺重要的,而且,我刚好可以把于昌这孩子抓回来。”
说到这,她眸中顿时燃起一股火气。
看来陶于昌逃学这事,把这位敬职敬责的班主任气得不轻啊……
沈衡翳不免汗颜。
他们出门前,先是在学校找到几名曾受林安一欺负的孩子进行询问,再琢磨着去监护人那问问孩子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
前几名都很顺利,孩子都乖乖在班里听课。
唯有陶于昌,这才第四节课就跑没影了,连午饭时间都没见着人!
看时乐迅速明白过来的反应,恐怕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还真是个…不大守规矩的孩子。
“啊、到了!就在那顶上!”
沈衡翳闻言抬头,下一刻便瞧见立在坡上的水泥房平层。
看来倒也不至于夸张到只是土屋的地步。
不仅不至于,平层门前甚至还带有一小片用木栏杆围起的空地,看起来应当是放置柴火和农具用的。
不等他们走进围栏内,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骤然从屋内传出。
紧接着,咒骂声伴随着噼里啪啦的摔落声响起,与之并起的,是连续刺耳的尖锐哭鸣,和肉/体被击打发出的动静。
情况不对!
沈衡翳回头迅速与林郁青相视一眼,无声交谈后,迅速跨过围栏,一把将门推开。
屋内狼藉一片,缺条腿的木桌倒在地上,原本应在桌上的汤汤水水淌了满地,就连桌边的几支长板凳也东倒西歪地躺在了地上。
看来这是摔落声的来源。
屋中角落蹲坐着一个三四岁模样大小的孩童,脸上挂满泪珠,满眼恐惧地尖叫大哭。
而他看向的地方,不出意外,是陶于昌和他的父母。
似是没注意到外人的闯入,陶于昌父亲依旧高举着根手臂粗的木棍,怒斥着向儿子身上不断挥去。
声声入肉。
偏生陶于昌只是倒在地上一声不吭,连挡都没挡,就这样目光冰冷地盯着面前施暴的人,惹得后者更气一筹,再次将木棍高举。
只是这次,还没等重重摔下,就被人一把抓住手腕。
“别动!警察!”
沈衡翳强硬地将对方的手别到后背,厉声喊道。
出于屋内可以压人的地儿都被掀翻,他只得施力,先将人扣在地上。
再怎么说,对方也只是人民群众,而不是在逃嫌犯,他不敢用太大力气,这倒是让身下的人占了机会,立马大骂道∶
“什么狗屁警察!我在管教我儿子!你们别在这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你知不知道,家暴也是违法的!你们这是…”
“沈队!”
沈衡翳下意识就想讲道理,却被林郁青一声打断。
她这会刚收住原想帮忙递工具的陶母,交托给后进来的同事后,又立马转场到这块∶
“别废话,交给我!你去看看那孩子!”
“……好。”
……为某人默哀。
沈衡翳刚松手,转头去看陶于昌,下一刻,意料之中地听到身后传来了极其凄惨的叫声。
惹谁不好惹林郁青啊真的是。
沈衡翳无奈,但没有转头,只是更加迅速地去查看陶于昌的伤势。
还好,他们来得及时,这会陶于昌身上只是挨了几下,留下了几片红痕,没有伤筋动骨。
只是不清楚,要是等他们走了,他的父母会不会继续……
沈衡翳回头看了眼,见陶于昌父亲虽被林郁青治得惨叫连连,可怒火显然还冲在头上,难以排除思想教育后放弃殴打的可能。
得想个又能保护这孩子、还能更进案情进度的办法……
有了。
沈衡翳灵光一现,先伸手将陶于昌拉起,小心拍了拍对方身上的灰,轻声安抚∶
“没事了,别怕嗷,警察叔叔在这呢。”
陶于昌不答,只是木在原地一动不动地任对方拍去自己身上的灰,俨然一副习惯的模样。
可怜孩子。
沈衡翳内心摇头,但该走的程序还是得走。
他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
“唉,这个…呃,陶于昌同学,待会我要做件事,你别害怕,就帮个忙,演绎一下就好。”
陶于昌∶“?”
下一刻,沈衡翳便转头,一转方才对待陶于昌时的亲切态度,怒叱道∶
“由于陶于昌本人涉及警方正在侦查的一起刑事案件,按照流程,警方将对陶于昌进行依法传唤!在排除嫌疑之前,先带回市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