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们在获救后,却全然没有与之年纪相符的活力。
尽管当代中学生常伴有一种学到疲惫的死气,但在某些情境下,还是会突然恢复生气。
譬如一杯奶茶、一场球赛,甚至是一阵清风……这类能让他们觉得,自己是活着的那些瞬间。
可是那些孩子没有。
无论看到什么、得到什么,他们的眼神都是木讷模糊的。
沈衡翳唯一一次见过从培才书院出来的受害人,突然间拥有灵魂的模样,是在一次紧急警情——
有个受害人,从高楼一跃而下。
在那一刹时,他发觉到那个孩子混沌的眼神里似是有了光亮,然而那抹亮色只停留在空中一瞬,便在一声闷响后消失。
那孩子走得坚决,没有留给任何人救他的时间。
后来他寻访了那孩子的家人,这才知道,原来对方从培才书院出来后,就不愿再同家里人说话,甚至看他们的眼神,像是在看仇敌。
并且,受害人每日做的事,除了发呆,就是想着如何自/杀。
于是在那名受害人挣脱书院不久,便又被家人送入了精神病院。
“后来我又接连寻访了另外几名受害人家属,发现情况大差不差,好点的,即使是回归了原来的学校,也无法融入群体,甚至还出现了…被孤立的情况。”
沈衡翳闷声道。
他虽不懂什么相关的学术理论,但生活经验让他清楚,这种生活环境,对受害人的心理恢复,只会有害无利。
而陶于昌的情况,让他很难不想到这些。
……尤其是得知对方在学校被欺负的时候。
每起惨案的发生原因,在那之前都有迹可循,而每一种经历,都有可能成为一起惨案的导火索。
他实在不愿,再看到一名本该处于大好年华的孩子,因为本不属于自己过错的过错,而选择抛下了求生本能。
两年前他因能力不足、经验不够,没能阻止那场惨案,如今看到与曾经那名受害人有相似经历的孩子,自是不自觉想去伸手拉一把。
起码这回,他希望能阻止一条生命的自我裁决。
沈衡翳近段时间工作压力直线上升,别说上头还压着的两场大案没有完全解决,光是平日零碎的小案也够他忙活的。
甚至是一些家属情绪的慰问工作上,他都会因为顾及着晏景医一人恐怕忙活不过来,而去帮上一帮。
此时偶尔的情绪宣泄,晏景医自是不会去打断,只是安静听着,再时不时适当地附和一两句,也便默默止住了原定的讨论打算。
詹衔盛至今没把当时培才书院的受害人名单发给他,而沈衡翳方才的回忆,又让他忍不住同先前的疑惑相对。
什么父母会坚信自己的孩子是自/杀?
——平常就成日想着自杀、并将其挂在嘴边的孩子的父母。
尽管那样的父母兴许早在孩子将那话题说得久后,就当做一种习惯,放下警惕。
但比起责怪自己,他们更加会接受,应当是孩子自己的选择。
毕竟如果他没记错,当初送孩子进培才书院的,基本都是孩子的亲生父母。
而在培才书院倒台后,闹得最凶的,依旧是他们。
这样自认对孩子“问心无愧”的“好家人”,怎么会在孩子撑不住、选择自我了断后,认为是他们的过错呢。
如此一来,坚信孩子是自杀,兴许更能让他们满足心理上的安慰。
……说起来,詹衔盛怎么这次的消息至今未回?
还有东都的人,为什么不打一声招呼就来了湖西,还指明要见他?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们到时,在湖西市局门前,赫然停着三辆与整个市局气质都不符的警车。
不用多想,沈衡翳光看那全然陌生的车牌,就知道是东都的。
没等他们进入室内,便有人先行走出,那身形叫人眼熟,沈衡翳看了眼那人有些潦草的发型,立马认出——
是祁沧旬。
这位祁支队长想来近几个月过得也不痛快,甭说那拖得老长的半拉子脸,光论眼下那两团乌青,瞧着就比两个月前要深了不是一星半点。
不待沈衡翳作出什么反应,祁沧旬就跨大步走来,一眼都没往他身上瞧,径直就过来想扯过晏景医的胳膊,结果被后者轻巧避开。
“祁支队,这么久不见,一上来就动手动脚,不大礼貌吧?”
晏景医神色无愠也无喜,显然对旧友相聚这种事儿的情绪不高。
见祁沧旬眉头一皱,“啧”了声后,大有再次上前的架势,沈衡翳不动神色地往晏景医身前挪了挪,恰恰能将二人隔开。
他开口道∶
“祁支队长,有什么事儿咱们进去说,这天气现在可还热着,时间要是晒长了,容易上火。
再说了,晏顾问也不乐意被拽着进去啊。”
祁沧旬这会才把目光投向他,眼中审视意味难掩,半晌便轻嗤一声∶
“哦,原来是沈…队长?两个月不见,您倒是越来越有范了,还学会内涵人了!
晏顾问还没说话呢,你就替他说了?这才一个大队队长就已经有那么大官威了?”
“我不乐意。”
不等沈衡翳反驳,晏景医便开了口,随即在二人一同惊诧的目光中继续道∶
“祁支队倒是又退步了,两个月不见,阴阳水准越发低了。”
祁沧旬吃了瘪,几秒内的面色竟是变化多样,像是想骂又在犹豫。
晏景医却是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对方的万千思绪∶
“行了,先进去吧,站在门外干瞪眼什么的……怪丢人的。”
“哎不是、你这人怎么……”
一句“你这人怎么这样啊”的抱怨还没说话,祁沧旬就眼睁睁看着晏景医别开眼朝沈衡翳一个示意,那二人就直接绕开他进了警局。
……怎么真的完全不给面子了!!!
他嘴角一抽,也顾不得骂不骂这类事了,直接一个转身,怄气似的快速走动,把二人甩到自个身后才自得地对着后边抬了抬下巴,又自认高傲地转回头,一个眼神没留下,继续往室内走。
“……晏顾问,他是不是真的…嘶…这里、不太好?”
“……嗤。”
不用转头,祁沧旬都能脑补到沈衡翳指着脑袋询问晏景医的模样,顿时一个踉跄回头,直接将晏景医毫不掩饰的笑意收入眸中。
“晏景医……!”
“嗯?”
晏景医笑意不减,依旧坦然地看着他,甚至还微微歪头,似是当真不解对方在气什么。
如果不是这人一直满肚子没一处好水,他就信了!
祁沧旬恼火半天,最后忍无可忍∶
“……没事!”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起当年种种与对方互骂、最后落得惨败结局的经历,愣是把自己的冲动给活活止住。
门内大厅站着好几人,不出意外,也都是东都的。
混在其中的某个人影,面色被憋得通红,被祁沧旬一眼瞪去才颤抖着面部肌肉,努力将笑意忍下,随即躲在一名同事身后,朝晏景医挥了下手∶
“晏哥!”
晏景医挑眉。
他说怎么詹衔盛一直没回消息呢,原来是被强行扣到这来了。
这么说,那祁沧旬之所以找他……
晏景医慢慢收笑,看着满厅熟悉面孔,很快便做出决定,轻声朝沈衡翳道∶
“沈队长,我和祁支队先去谈点事,和法医那边的交接工作,你先去办你的。”
沈衡翳见对方满脸严肃,也没再多扯,迅速应声“好”后,又看了眼祁沧旬,确认对方不是闲着来找麻烦后,便朝另一端走廊走去。
听脚步声已然消失,晏景医拉过一边椅子,坐得自然,看向一排东都人∶
“人已经走了,说吧,培才书院那边,又出了什么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