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我因公办事,无意间翻开了近来的失踪人口档案,却在已结案的档案名单里,发现了实则未被寻回的失踪者。”
一声闷响传出,茶杯被放在桌面,晏秦淮语速放慢∶
“吴局您猜猜,那名失踪者会是谁呢?”
吴靖微微眯眼,神色原还凝重,却又忽而笑了一声∶
“晏顾问呐,你瞧你这话说得,难道是在怀疑我故意把未结案的案子归到结案里?那这事儿你应该去找当年办案的啊!
嗨呀…你看,你也在局里干,那有些事啊咱们自己人心里也都有点数,为了结案率,难免会有人这么干……
再说了,这和你调查方…不、是和你调查那个领带夹有什么关联吗?您是读书人,会说话,可莫要欺负我这个没文化的大老粗!”
“您别急啊,我还没说完呢。”
晏秦淮皮笑肉不笑∶
“我想调查的,可不是这件事。说起来也是巧,我找到了那名失踪者,就在凤凰镇。您猜猜,她说了什么?”
她微微俯身∶
“她说,她是被拐卖到那的,而她在拐卖的人身上,发现了那枚领带夹……”
“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激动过了头,吴靖刚收了声,晏秦淮却没放过他,赶紧追问∶
“为什么那么肯定?为什么在听到她被拐卖后,您并没有什么反应?”
吴靖似是想要争辩什么,却又被晏秦淮又一句问话堵了嘴∶
“您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
“我……”
“知道,或者不知道,我只给了您这两个选项。”
晏秦淮再次轻轻敲击桌面,神色愈发的冷。
吴靖看着她,默默垂下眼,给自己灌了口茶,良久后长吁一口气∶
“晏顾问呐,你是个聪明人。”
他靠在座椅上,十指交叉,状似一副轻松样∶
“你敢问,说明你早就已经调查清楚了,心里头很快明镜似的,是不是?既然这样,那我再怎么说,你也是不信的呀。
……我都承认了,那晏顾问你,是不是也该坦诚些?”
他往前靠了靠∶
“你已经找到那姑娘家里调查清楚了,是不是?”
见晏秦淮不答,只是仍盯着自己,他叹口气∶
“你不承认,就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了吗?你大可放心,即使你暴露了谁,我也不会做什么,我是警察,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对人民群众干出什么出格的事。”
“那那个姑娘呢。”
晏秦淮冷冷道∶
“那个姑娘不是人民群众?她的命不是命?还有那些拥有同样命运的姑娘们的命,难道都不是命?”
吴靖一噎,下意识反驳∶
“该做的我们也都做过,是她们自己没法保全……”
“那照你这么说,她们被拐还是她们的不是了?!”
“这…话也不是完全没道理……”
“放你大爷的屁!”
被晏秦淮这一句吼,吴靖竟是因吃惊,一时间说不出话,眼睛瞪了半天才蹦出一句“你怎么还骂人呢”,谁料后者又是声冷笑∶
“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骂人呢。以及…”
她起身,双臂撑在桌面上,呈俯视状态看着对方∶
“您这算不算是在承认,被同样方式抹去存在的受害人,确实不止一个。”
她方才一直说的是“那个”,而在最后才换成了“那些”。
吴靖这才反应过来,心觉到了现下这地步,他再想反驳,对方也决然不会相信。
既然不服软,那便只好试试来硬的。
他眸中泛过冷色∶
“晏顾问,你在局里立过功,我敬你有本事,但这话我就撂在这了,你可以查你在查的人的案子,那姑娘你要是想找回就找回,你需要什么人帮衬,我可以给。但其余的,你别碰一点。”
他用力在桌面敲了两下,一字一顿道∶
“尤其是那枚领带夹,你的调查就到此为止。”
二人目光交汇,谁也不肯相让,又是场视线对峙后,吴靖率先移开眼,却只是捧起茶,用杯盖刮去层茶渣,语气忽而又软下∶
“晏顾问呐,你到这也有些时候了,咱们这什么情况,你也该知道的。咱们的处境,实在难呐。”
“……因为难,所以就靠那些无辜女孩的人生来换取安宁?吴局,您别忘了,您如今这位子,究竟是怎么来的。”
见吴靖不答,晏秦淮也不恼,她并不打算继续僵持,须臾后便重新理了理衣装,语气也松下∶
“我明白了。”
她转身,在开门的瞬间才侧过脸∶
“我会继续查我的案子。领带夹的事…就这么算了。”
未等她出门,身后便传来带有欣慰的笑∶
“我就知道晏顾问是聪明识大局的人,你放心,我说话一向算数,接下来你需要的人还是别的,我一定会提供。
……前提是你记住你答应的事。”
“……好。”
“晏顾问呐…”
晏秦淮顿住脚步,这回并未回头,只是定定站在门口,示意她在听。
“这案子,如今只有你一人在查,是不是?”
“……”
晏秦淮呼出口气,在门被关上的前一刻,才用对方刚好能听清的声音回应∶
“是。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人。”
门被彻底关严,发出“啪嗒”一声响。
手从门把上脱力的瞬间,晏秦淮垂眸,深吸口气,慢慢放松了另一只紧攥着包的手。
还好…还好。
吴靖只知道她在查人,可对查的人究竟是谁应是不知情,梁淑节家人那边,暂时不用担心。
但他不清楚具体是谁,同时又不否认她当时所说的“她们”,说明类似的受害人一直存在,而且不占少数,并且,至少吴靖这个做局长的知情。
其次,吴靖对于她编造的、有关受害人在拐卖人身上拿到领带夹的谎言,下意识进行了否认。
下意识行为往往是真实情况,那么则能多少排除些领带夹的主人直接参与拐卖的可能。
难道真的只是普通的嫖客?
这点她如今无法确定。
但目前,根据领带夹以及吴靖的反应来看,其一,领带夹的主人很有钱,其二,光有钱不至于让吴靖的反应如此激烈,并且对她丝毫不留查案余地,说明还是个多少有些权势的人,且对拐卖案一定具有重要关联。
她方才为了使吴靖放下戒备,虽然谎称自己不会继续查,可对方绝不会因此便完全放下警惕。
况且,他能知道自己在查什么,说明局里一定有眼线,只是不多,还没到能时刻监视她的程度。
尽管如此,她也断然不敢再像先前那般安心在局里查资料了。
……本不该如此。
她轻靠在墙面,清晰地感到心脏一阵绞痛,又沉得令她失神。
本不该如此。
她原以为他们只是不知道。
……是啊,他们又怎会不知道。
“可笑的是,直至那时我才恍然。
原来他们并不是听不见妇女们的哀嚎,而只是不愿听见。
他们自行捂住了双耳、蒙住了双眼,自我编造着她们本就不存在的谎言。
可事实改变不了!
妇女们的呼救虽无声无息,却又实在震耳欲聋。”
褪色的墨水在泛黄的纸页上留下道道痕迹,晕出的墨色仿佛是笔者写下此言的呼号。
晏景医轻抚过日记上的笔墨,清晰感受到页面道道笔画的凸起。
文字没有声音,但他却隐约能听到晏秦淮在控诉。
……尽管他从未听过她控诉的声音。
楚歌也在出神望着日记上的字迹,眉眼染上一丝伤感,但也只是转瞬即逝。
她合了合眼,再次看向二人时,眸中又只剩淡漠∶
“这就是你们问的第一个问题的答案。
我并不知道领带夹的主人究竟是谁,这点就连秦教授也不知道。当然,或许她后来知道了,可那之后,都已经和我没关系了。”
“为什么?”
沈衡翳不住问道。
他又不禁想起,当初寻找调查周来富一案的参与人时,并没有查到楚歌的身影。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是楚歌中途退出调查了吗?
楚歌没有立即回答,她抽了抽手,似乎是在极力忍住抽烟的冲动,就连眉头都不住挤作一团,又过了阵才缓缓开口∶
“这就是第三个问题了。现在,我先回答第二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