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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凤凰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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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笼的红光在暗巷深处被黑暗吞没,晚风嘤嘤呜咽,叫人心里头极度不安。

“什么味啊…”

陈竹松耸耸鼻子,惹得一股子腥臭味更为清晰,他偏过头去想看晏秦淮,虽在黑暗下辨不清神色,但能明显感觉到对方也是呼吸一重、随即便加快了脚步。

他赶紧跟上,又觉风声戚戚,在他耳边刮过时留下一身颤栗——

不对,不是风声,是人声!有人在哭!

这声音尖锐,但又极轻,似是被可以遮掩,更添上一股子诡异。

终于,在又一处拐角进入后,空间陡然缩小。

三两女子披着几块布料,就这样半靠在墙上,闻声朝他们看去,在扫过前头的晏秦淮后,又看到身后的陈竹松,顿时眼睛锃亮,离得近的几个甚至已经凑了上去∶

“小兄弟,要来玩一玩吗~?”

陈竹松在晏秦淮肩前的缝隙中探出头,见巷中点了盏煤油灯,隐约只照清了少许几人的面庞。

她们虽穿着破旧,身上好几处地方都因无多余布料遮盖而袒露,但脸却都被擦得干干净净,为首的两个甚至还在唇上抹了层红。

那几人虽主动凑前,但显然是在强行假媚,不仅体态僵硬,说话时也带着股生瓜强扭的别扭,但单凭言语就能判断是什么人——

站/街/女。

可是…这里为什么会有站/街/女……?

陈竹松下意识看向晏秦淮。

可后者眼中并未出现吃惊神色,只是淡淡将目光掠过前面几个女人,而后直直盯向更暗的地方∶

“她怎么了?”

为首的女人一怔,应是没料到她会开口,随后与身旁的人面面相觑,接着称得上一句“默契”地齐齐用身躯将后面的身形挡住,又有另一人凑前想挽住陈竹松∶

“哎呀,小兄弟喜欢哪样的呀?来,姐姐带你逛逛,看上谁了和姐姐说……”

“抱歉姑娘们,劳烦让让。”

晏秦淮微低头,趁着几个女人愣神的功夫便穿了过去,连带着陈竹松也赶紧钻空逃出。

“这怎么…?!”

面前的景象令他一阵反胃感顿时上涌,赶忙捂住口鼻,将自己反呕的声音压回嗓,匆忙挪开视线。

先前几人挡着的,是一个瞧着便年纪不大的姑娘,大抵十二三岁,但是神态愁苦,带着股道不明的沧桑。

她的发丝凌乱,有好几屡都交杂着挂在额间被汗水粘黏,薄唇发白,整个人都被衬得十分虚脱。

那姑娘裸/露出的肌肤上,遍布着大片非正常的褐红色疹块,而顺着她皮包骨般的胳膊望去,有一个体形瘦小的婴儿正缩在她怀里轻泣。

那孩子躯体被各色衣物包裹,仔细对照下,又好像都能与方才阻拦二人的女人们身上的布料对上。

见有人来,那姑娘连抬眼仔细瞧的力气都没有,只是默默收紧抱孩子的手,往后缩了缩,龟裂的嘴唇一张一翕,显然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的身上和婴儿露出的头上,无一不沾有未擦干的粘性液体,不出意外的情况下,这是刚生完孩子不久。

怎么能这样对一个产妇?!难道没人管吗?!

陈竹松难免气急。

他虽缺乏实践经验,但也不至于不食人间烟火、迟钝到面对这种情况还不明所以。

让一个孕妇出来卖/身,在生完孩子后还不帮忙处理,就这么丢在街头不管不顾。

这孩子既然一生出来,那可就是整整两条人命啊……

禽兽不如的畜生……

畜生!

他愤愤地看向晏秦淮,却见后者只是微微拧眉,随后又转头看了看后面互相搂着,满脸戒备、仿佛下一秒就要冲过来与二人同归于尽的女人们,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陈竹松隐隐听到不远处又传来声清脆铃音,他清晰听到晏秦淮叹了口气,在出声对着她们拍了张照后,便开了口∶

“竹松,走吧。”

“师姐……?!”

他不可置信惊呼,看看地上的女人,又看看晏秦淮,难得发了恼,挣扎着又唤了句“师姐”。

“我说了,走。”

陈竹松一愣。

他第一次从晏秦淮口中听到她用这么冰冷的语气说话。

简直冷得刺骨。

可现在明明是盛夏。

他觉得胸口一闷,张了张嘴却什么都发不出,只是卡在喉间难以发声。他鼻息一颤,垂眸再次看了地上的姑娘一眼,而后低着头,默默跟上女人的脚步。

“……竹松,你刚刚,是不是想救她?”

逐渐因光线而拉长的身影证实着他们已远离深巷,陈竹松耳中仍环绕着那阵阵响铃、含杂着女人们的呜咽,晏秦淮陡然响起的声音则猛地将他拉出思绪。

他张了张口,却发现一时出不了声,只好闷闷点头。

……她知道?

那她为什么要走?

她可是晏秦淮啊…她为什么不救?

见陈竹松的头越来越低,晏秦淮不动声色,既没有叹息,也没有摇头,只是伸出一只手,在快要接触到对方发丝前一刻,又转而拍了拍他的肩∶

“能和我说说,你想怎么救吗?”

陈竹松一滞。

是啊,他能怎么救呢?

他方才有一瞬间,生起用钱赎出那姑娘的冲动。

可其她姑娘呢?他没能力把她们全救下。

他抬起头,眼眶湿润地用已然沙哑的嗓音,可怜巴巴唤道∶

“师姐…”

晏秦淮一愣,不禁感到好笑∶

“这怎么还应激了?”

话一出,又不禁感到无奈,她知他明事理,但很多事,一旦未经实践检验、未留经验可谈,即使明理也终归无法运用于实际。

她笑了笑,还是轻轻摸了摸陈竹松的头∶

“那就去救吧。”

陈竹松闻言眼神一亮,又随即想到什么,再次暗淡下来∶

“师姐,还是算…啊唉?!”

未等他说完,晏秦淮便拽着他的衣服往回赶,丝毫没给他留暗自神伤的机会,原先还觉得漫长的路程,愣是因这加速,被缩短了足有二分之一!

“姑娘,麻烦问问,‘管理’你们的人是谁?”

原先已经放下戒备回归常态的女人们,听到外头又传来动静,刚支起身,便见竟是方才离开的两人又回来……确切点说,是一人拽着另一人回来,皆是一愣,听面前那女人一说,又是更感奇怪。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可能需要劳烦您将人叫出来一趟。我师弟想赎个人。”

晏秦淮朝其中一个女人道。

后者更是一惊,顺着那女人身后年轻男人的目光看去,正是她们中年纪最小、刚艰难产完子的铃兰。

她抖了抖嘴唇,似是不敢置信∶

“你…不、您说什么?你们要她……?”

见面前的女人点头肯定,她不住抓紧衣摆。

倒也不是先前没见过有人花大价钱赎人的,但多是为了图一乐,又有几个被赎出去的姐妹有个好下场?无非留个非疯即死、抛尸荒野的下场,卑贱到连野犬闻了也是绕道走。

她们这些人,终归也只是为了勉强图个苟活,至于怎么个活法,也只能全靠天命,可如果可以,她私心还是希望同她一样的人能有个好下场。

尽管她连自身也难保。

她咽了口口水,再次仔仔细细打量了遍面前二人。

不得不承认,在她见过的人里,这两人绝对是看着最像好人的。

身后女孩痛苦的喘息声在耳边徘徊,她深吸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串已然发黑生锈的旧铃铛——

“铛、铛……”

稀碎铃音随着她的动作响起。

周围顿时陷入沉寂,其她女人也不再发出动静,皆是紧紧盯着另一道更为窄小的巷口。

忽而,沉重的踏步声从中响起,一道稍显臃肿的身形艰难挤出,口中仍在叫骂∶

“就你们这种货色还摇什么铃?!接着客了直接带……你们谁啊?”

那人刚全身钻出,见前面站着两个陌生人,立即质问道,而后一双被肉挤得只留了条缝的眼睛眯得更小,直愣愣看着晏秦淮,毫不掩饰反复打量的目光,和那拖拉机主人一样,叫人不舒服。

陈竹松侧身挡住对方的目光,尽量挤出冷漠语气道∶

“我们要赎人。”

那人拧起眉头,皱鼻扫了扫面前的男人,见他一身学生扮相,显然不像什么有钱人,摆了摆手颇为随意∶

“想找人爽,随便挑个睡睡不就得了,学什么赎人呐。”

“你…”

陈竹松正欲发火,又转而被晏秦淮伸手拦住。

她从钱包中掏出几张纸币,朝面前的人晃了晃,这下不只是那人,连陈竹松都连带着一怔。

要知道湖西大学称不上什么顶级学府,即使是晏秦淮这种能力的教授,一个月要是有个六十也是大封顶。

他借着微弱光亮努力看,意识到那里面,至少掺杂了两张五十的纸币。

那可是两张五十啊!!!

那人眼睛虽小,但一看到钱,缝隙一般的眼睛顿时像是发了光,就这么紧盯着不放,伸手就是一够,快到手时,钱又瞬间被晏秦淮收回。

见她不说话,就这么冷冷瞧着自个,那人一急,赶忙搓手一阵点头哈腰∶

“嘿呀您早说这事啊哈哈…您要是想,咱还能早些把这些个姑娘打理干净给您亲自送去啊,这是看上了哪个姑娘啊?咱们这的姑娘都新得很,保准满意,您挑好,咱们这就帮您…”

“不用了。”

晏秦淮终是不耐地出口打断,而后伸手,朝那个抱着婴孩的姑娘示意∶

“那孩子的卖/身契呢?我只需要你们帮她把捐给消了。”

那人一愣,随即陪笑∶

“嘿呦,瞧您这话说的,那哪能叫什么卖/身契啊,都是些前朝叫法,咱这啊可是正经……”

“我只说一遍。”

晏秦淮抱胸,将那几张纸钞用三指夹住,有一下没一下敲在手臂上。

那人抹了把汗,看着那几张钞票咽了咽口水,而后抹了把虚汗∶

“您…您等我会!”

接着便拖着笨拙的身子朝巷口转回。

不多时,又一道堪比细棍的身形跟着那人一道出来,眼神从上到下将晏秦淮瞄了遍,瞧清对方手里的金额后,立马上前,声音尖锐而刺耳,带着谄媚打着“哈”∶

“哎哟~您问铃兰的保证书啊?我带着呢哈哈,您看,已经盖章咯,您交完钱,直接就能把她带走了!”

说罢那人挥了挥手上泛黄的纸,而后便欺身过来要抢钱。

晏秦淮可不给这机会,反身一避的瞬间,提早收到暗示的陈竹松就扑过来,一把将那张黄纸抢去,献宝似地递给晏秦淮。

后者伸手,注意到对面那两人心虚的眼神,而后一个字一个字核对开来。

所谓的“保证书”,写得倒确实是挺正经,明面上看就像是招聘协议,至头至尾都以“织工厂”作为工作称呼,而这底下的保证人,上面只摁了个红色指纹。

这指纹形状不规律,除却指纹外的外扩痕迹,还有明显偏向一侧的擦拭状,瞧着便不像自愿。

她不禁冷笑一声。

口口声声称是前朝陋习,这套路倒是直接照搬啊。

……不对。

晏秦淮眯眼。

这保证书最底下用以证明双方同意的标识中,盖有一枚大小匀称的方形印章,而一旁新盖的,虽不明显,但有细微差异——

不是同一枚印章。

“不好意思,这协议我不认可,既是要做生意,就请两位拿出诚意,用假的水印唬人,不大好吧?”

那人听后明显一惊,而后迅速反应∶

“哎呀,您这说的是哪的话,这两枚都是一样的,您再看看…看看……”

“不一样。”

晏秦淮凑近,指着两枚印章一字一句重复道∶

“不一样。

劳烦二位把真正的收条和柜上的水印给我们。否则…”

她勾起一抹冷艳的笑,眸中带着清澈的认真∶

“钱,我不会给,但人,我一定会带走。”

两人相视一眼,顿时面露凶光,正想说些什么混账威胁话,又顿时被晏秦淮一张证件怼脸∶

“不好意思,我是本市市局派来的警务人员,我此前一切行程都已向上级报备,如若我在此出事失联,我以职务担保,不用两天,你们这就会被彻底端平。”

那二人又是一愣,似是在考虑真假,双双凑近,想将那证件看个仔细。

他们自是识得些字,不然也不会仗着本地多数女人不识字,骗来这么多现成货。

也就被这两人挑中的那个,是自己人辛辛苦苦从城里抢来、好不容易找了买家的。

谁承想才卖去几日,对方就把人给扔了回来,还把到手的钱讨了回去。

他们过了好些个月才晓得这女的已经怀了野/种,届时崽都快下来了,给他们压根挣不了几个钱,都打算好过段日子直接把这白吃白喝的贱/种勒死扔后山了……

这好不容易来了俩怨种,还是瞧着挺有钱的怨种,可得好好抓牢。

只是……

两人瞧了又瞧,认得出“市局”二字,更认得旁边正儿八经的符号,和他们这村新盖的派出所脑门上安的,长得一模一样。

看来是真的啊。

两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瘦的那个赶忙从破旧布袋里一阵翻腾,随即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印章,往上面哈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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