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衡翳在对方毫不掩饰的目光下,还是开了口:
“或许他曾经是受害人,也是无辜者,但如今,他只是个罪犯,也是加害人。”
从警以来,他见过各种持有不同犯罪理由的罪犯,其中从不缺乏各种经历过悲惨遭遇的人。
动容吗?当然会,但更多的则是无力。
他从警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救人。
同医生的职业不同,他们救身,而警察救的,是心。
可惜事实常与愿违,当然,也不乏有他自命不凡的原因。
上学那会感触不深,实习那会尚在适应,真正入职,一步步深入刑警队伍,接手的案子多了,心性也就慢慢沉淀不少。
在他曾参与抓捕的罪犯里,百分之九十以上,第一反应就是后悔。
开始他最不喜的就是审讯,听他们说各种犯罪原因,讲诉各种悲惨经历,哭诉自己有多么无可奈何……
谁都清楚这是犯罪借口,但他那会依旧受不了,法律无情,但执法人有。
现在想想,那会最失望的,无非就是在他们后悔的神情上看不出对被害人的歉意,而是对自己被抓的悔恨。
年少时再自命不凡,真正入职后还是得清醒。
“虽然不明白你问这话的目的,但我们应当都清楚,无论如何,他的结果必然由法律定夺。”
他不清楚晏景医能看清他内心几分,正因如此,才更因谨慎回答。
没人喜欢被窥探内心。
起码他不喜欢。
然而晏景医闻言并未做出过大反应,眼神依旧是平静的,他只是又安静地看了对方几秒,而后便移开目光,重新垂眸看向笔记本:
“废话。”
沈衡翳:“……”
你最好不是大半夜叫我过来只为了浪费时间说这个。
沈衡翳原先还存有的那点心虚荡然无存,好在对方下一刻再次开口,停止他接下来的情绪发酵。
“现在有时间吗,案件的事儿。”
问句的句型,肯定句的语气,熟悉的场景。
又是完全不留有拒绝余地的态度。
恰巧他手上刚有吕成才这块的线索,正等着明天说呢,晏景医如今也是参与人,这会同他说也行,刚想应声“有”,肚子却率先发了声。
沈衡翳轻咳一声掩饰尴尬,顿时一转话头:
“……晏顾问,你吃了吗?”
晏景医:“……”
半夜的食堂早早灭了灯,湖西市这个点也几乎没什么夜宵摊。
晏景医看着沈衡翳一趟出去,没过多久就端回两碗冒热气的东西回来,不禁好奇。
“外边能吃饭的店基本都关了,就咱局附近巷子里有家私人面馆,老板我熟,半夜会给我留道门,饿了方便我自个烧。”
沈衡翳朝值班的警员打了声招呼,端着两碗热腾腾的面穿过大厅,放在拐角的桌子上。
“就坐这吧。”
晏景医也没多想,刑侦组里还有人休息,吃着东西谈案子不吵到人才怪。
“你没忌口的吧?”
沈衡翳递过筷子问。
他都是按平常做的形式放料,酸辣葱都放了个遍,放完才想起没问对方吃不吃,要是不乐意吃,他还能趁现在把料挑自个碗里。
晏景医接过筷子,只是短暂说了句“没”。
这是碗很家常的清汤面,正中央放了个煎蛋,上面撒了些许葱花,汤面飘着层辣油,零星瞧见一点辣椒碎,卖相看着还行。
……味道也还行,就是辣放少了。
见对方接过筷子就吃的样子,沈衡翳松口气,这才动起筷子。
忙活一下午,午饭也没啃几口,不免吃得有些急。
……就是觉得偏辣了。
“明天你决定怎么审?”
闻言,晏景医不紧不慢地咽下一口面,答道:
“沈队长想要从周中正身上知道什么?”
这话倒是挺有意思,如果他答一句“都想知道”,难道就能得到结果?
他显然不能这么回,况且,看对方这意思,应当自己心里也有个答案,于是回问道:
“你想知道什么?”
晏景医看着吃相斯文,速度却极快,在沈衡翳思考的功夫,就已经放下筷子,从衣服里拿出张纸巾擦嘴。
听到回话,他像是毫不意外地折好纸巾,手指交叉放在腿上,呈现出一个十分放松的姿态:
“我的胃口兴许挺大,仅仅了解表层的犯罪原因可满足不了。”
他没想着绕弯,没等沈衡翳再问就主动接了话:
“寻找犯罪行为的心理根源,这是我的目的。”
确实挺大,如果只是普通的犯罪原因,更多的无非是罪犯个人经历,而他们平常最多了解的,也不过就是这些微观因素的原因。
看晏景医这意思,显然不止这些。
可真要追究起宏观因素,基本就是涉及到社会层面,由个体到社会,差别很明显啊。
这句“胃口大”,还真不是虚的。
不过……
沈衡翳笑了笑,一口便答得干脆。
除开好奇的缘故,更多也是觉得,要想解决,就得抓本。
这几年工作经验下来,无论是何种类型的罪犯,他们在第一次进行犯罪行为前,总会经历各种普遍的问题,而这些问题背后所反映的,也就是所谓问题根源。
单抓人从来解决不了根源问题,同样的悲剧之后依然会重演,可惜,认识到这点时,能力远远不足心力,再加上那些案子说不上重,局里所发酵的反应也不大。
这场案子,倒是给了他们一个重视根源问题的机会。
“你打算怎么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