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6月27日上午9点15分。
雨后的阳光总是更为热烈。
这对只装了台老式风扇的保安室可不是什么好事。
张岳同往常那样百无聊赖地瞅着监控,行动上却实在燥热难耐地扯下保安帽,使劲给自己扇了几下。
他嘴上正嘟囔着羡慕那帮呆在教室吹空调的学生,转头仍见自己那个毫无反应的同事稳如泰山。
反正实在无聊,他便开口朝对方搭话:
“周哥,今个咋换新衣了?”
周中正依旧没理,只是又裹了裹身上一干二净的新保安服。
……也不嫌燥得慌。
张岳本就热,看着他不免觉得更热,对于对方的冷漠也早就习以为常,清楚这位年长的同事脾气怪,别人说话一概不理,也就之前那个怪礼貌的女学生能让他开开“尊口”。
可惜那女学生最近不知咋滴都不来打招呼了。
张岳又是一阵胡思乱想,差点开口聊起八卦,又想着自己搁这唱独角戏也没得意思,最终还是颓丧地趴回桌继续散热。
监控忽地闪了闪,未等他反应,保安室的门板就被敲响。
张岳吓一跳,顿时起身,看到是昨天见过的警察同志,又瞬间松懈下来。
他刚想开口,两名警察便拿出证件,朝那边还坐着不动,只是眼神直勾勾盯着门口的周中正说道:
“警方传话,周中正是吧,麻烦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想什么呢?”
一阵刺激的冰凉触感贴上脸,沈衡翳即刻回神,抬头微怔后,接过晏景医递来的冰水。
“没什么。”
他拧开瓶盖,猛地灌了一口。
冰水涌入咽喉的瞬间让他又忍不住皱起眉,呼出口气开口∶
“按照你的推测,凶手喜欢收集受害人的物件满足自己,而前四起都有具体实物,只有第五起被害人宋函英,随身物品俱在。
我们在嫌疑人没放弃收集‘战利品’的基础上,猜测这回拿走的是死者的血液,而现在怀疑是凶器的刀具,我们也在早上拿起袭击案的案发现场找到了。
那么照理讲,如果在刀上检测到死者DNA,基本可以进行定罪。”
可他总觉得不会那么简单。
况且,虽说他们在袭击案现场查到的监控中,中证实了袭击者正是周中正,可这也不能说明,周中正就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想证明这点,又是一道难题。
……难呐。
晏景医只是安静听着,几句下来,他当然明白对方在担心些什么。
一个残害那么多无辜者的变态杀人狂,处心积虑,难道只是为了最终杀死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他顿了会才道∶
“如果在凶器没有被警方找到的情况下,我或许也会觉得案子更简单。”
“什么意思?”
沈衡翳看向他。
谁料晏景医张了张嘴,却没继续往下说,他能理解沈衡翳的不放心,但有些话着实不能说得太早,最后也只是轻轻拍了拍沈衡翳的背:
“事实上,仅凭主观意识层面讲,我个人并不认为上面会占有死者DNA,尤其是第五名死者的。”
成吧。
沈衡翳发现自己已经出奇地习惯对方这种话说一半的行为,寻思着问了估计也没用,况且仔细想来,如果对案情有重要作用,那对方也不会知情不报,也只好就罢。
“我还有个问题。刚刚我想了下你之前说过的,其中有点关于连坏杀人案的嫌疑人的形象是:
他会精心挑选符合他要求的人选下手。
所以,假设嫌疑人就是周中正,那么他之所以没有对那个小偷下死手,又不在他自己的固定时间里动手,也是因为这个?”
昨晚的雨从晚上八点开始下,一直到了清晨五点才停,如果嫌疑人是在十一点半后动的手,不可能会留下这种少量血迹。
记性挺好。
晏景医轻挑下眉。
“这类犯罪者杀人通常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某种特殊欲望,其中所包括在内的一点,就有他们所要侵害的,是什么人。
显而易见,嫌疑人具有这点特性。
他侵害的,往往都是具有美好特性的生命,那么对于他来说,将美好生命活活掐死,就能够满足他某种意义上的快感。
假设周中正就是嫌疑人,那么,如你所见,小偷并不符合嫌疑人的人选,当然不会令他感到愉悦。
而他选择冒险袭击,兴许也只是为了拿回‘属于’他的东西。”
见晏景医终于又开了口,沈衡翳吊了半口的气还没来得及松,就再次被提起,他突然意识到了晏景医的意思。
他废了那么多劲才得到的东西,会那么轻易就丢在现场等人发现吗?
嗯,悟性也挺高。
晏景医注意到沈衡翳顿时转变的神情,多少也能猜到对方清楚了些什么,不免又在心里多唠叨了陈竹松几句。
这么好的苗子,怎么就没好好教呢。
“所以说,抓到人拿到东西不代表到了收尾阶段,传唤的时候,估计还得有场恶战呢。”
沈衡翳点点头,忽得又被对方拍了拍肩。
“还有件事。”
“什么?”
“那瓶水两块,记得转我。”
“……”
沈衡翳见对方朝自己举了举微信码,也只得稀里糊涂地扫了去。
审讯室内气氛焦灼,郑伸十指交叉,防护服内全身早已热得蒙了层汗。
他刑警扶正以来,还是第一次审这种难缠的嫌疑人。
不就是个故意伤人案嘛,怎么就死活不承认呢。
传唤对象显然丝毫没有把这位年轻警员当回事,明明抬头紧紧直视着对方,口上回答却是心不在焉,到了些关键问题,不是瞎答一通便是干脆闭嘴不言,惹得审讯的警察和笔录员都不禁多了几分焦躁。
“你们这儿的新晋刑警,门槛这么高?”
晏景医看着监控内,看着就是在强装严肃的警察,不住调侃。
“挺大个案子,怕是压不住啊。”
晏景医顿了顿,将中间顺口想叫的一句“小朋友”压了回去。
灭了这自尊心可就不好了。
沈衡翳也是一阵尴尬,他先前只交代郑伸伤人事件的传讯,没来得及招呼晏景医一声,人家不知情也是理所当然的,可对方这话里存的也是大实话。
他们局招进的人本就一年比一年少,到了刑警这块就更稀缺了,就郑伸这小子,还是去年正牌警校毕业招进来的,要放别的行业里,到现在还该是枚底层新人,可到这儿,反而成了有点经验的前辈了。
可惜这会林郁青不在局里,不然……
他看着监控中的郑伸旁边新转正的小姑娘,虽看着一脸正气凛然,还会时不时提高音量引起受审人的警觉,颇有前辈审人的那块精髓。
但新人总归是新人,需要磨砺的地方还有很多。
周中正也是对面前二人没几个反应,最多也是忽地对着审讯的女警扯笑一下,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完全没把警察看在眼里。
这倒是和嫌疑人的犯罪作风挺像。
沈衡翳不住咋舌。
“你打算怎么审?”
一旁的晏景医忽地发问,沈衡翳却不似先前那般着急,反而转头安抚对方先别着急。
晏景医挑眉,重新将注意力对准了监控中的嫌疑人。
这人面貌上除了比档案中显得更垂暮些,其他特征都表明这就是周中正本人。
他身上穿着的保安服,虽然监控有些模糊,但仍能看出新衣特有的干净棱角。
他没穿那件血衣。
晏景医正想继续凑近细瞧,突然听见旁边传来持续几声手机震动的声音,抬头,便见沈衡翳手持着手机,手指在上边划拉半天,才终于舒展开些眉。
他没理会晏景医投来的眼神,而是去交代一旁的警察将审讯室的温度调低,又开始穿手边的防护服。
见晏景医没反应,沈衡翳继而朝他看去,往审讯室的门口示意:
“晏顾问是要继续看监控,还是……”
沈衡翳本来也就客套地开句口,怎料晏景医真就继续站在原地,只是盯着监控,连头也没抬:
“你先进去,我在外面看着。”
这下子也没别的好说,沈衡翳虽是不解,但也只得转了圈手机,随即指了指自个耳中的耳麦,得到对方点头回应后才进了门。
猛然骤减的温度让还在强装镇定审人的郑伸顿时起了层鸡皮疙瘩,差点没做好表情管理,下意识往旁边瞥了眼,却见女同事依旧面色不改,满面正气。
这活脱脱是下一个林姐啊……
郑伸不住心下吐槽,又听身后的门忽得被打开,还没等转头就先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拍了两下。
“辛苦了,先下去休息着,好好盯着监控。”
见是沈衡翳,郑伸顿时松口气,闻言巴不得赶紧出去,一旁的女警虽然稍作犹豫,但最终还是应了声,又是昂首挺胸地踏着正步出了门。
这态度倒是值得让那些个新人多学学。
可惜。
沈衡翳收回目光,见手下按着的人也想起身,又加大些力度:
“谁让你走了,审人审半天什么都没审出来,还想溜号?老实坐着!”
郑伸有苦难言,奈何上司发话不得不从,也只得依依不舍地移开盯着门外的目光,重新板直身子,又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