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衡翳看着前面给自己带路的身影,默默分析。
虽然腰板挺直,但这人走路姿势略感僵硬,看着更像在艰难地刻意扳直。
沈衡翳朝他的腿部看去。
那双腿被米色牛仔裤紧紧包裹,能清晰地看出肌肉线条,是完整且正常的腿。
忽而,男人像是一脚踏空,向前踉跄一下,沈衡翳下意识抬手,迅速上前拉住对方手臂。
男人好像是有片刻脱力,一时间只剩下自身重力在作用,让沈衡翳愣是使了些劲才扶住。
见男人再次站稳,他才不放心地松开手,转头朝站在后边的晏景医示意。
对方却没领会的意思,照旧把目光重新投在前边人身上,丝毫没有分给他一眼。
试图建立的同事默契,啪,完全没连。
沈衡翳见示意无果,虽无奈,却也只能收回目光。
办公室的窗户被窗帘遮掩着,男人伸手打开日光灯,示意他们进去,随即将门带上。
“我已经和另外几位老师嘱咐好了,课间先别进办公室。”
他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将另外两桌的椅子拉过。
这是在隐晦地说明,他们只有课间时间用来问话?
沈衡翳抬头扫了眼,最终目光定在墙上的挂钟上,现在是三十五分。
他又往晏景医那边看了眼,万幸,对方终于像是想起自己还有个同事在场,和他对上了目光,随后比了个口语:
“十五。”
还真记得上课时间。
现在不是质疑的时候,沈衡翳迅速点了下头,移开目光。
十五分钟,能问完需要问的。
见两位警官都没有要坐的意思,男人也不强求,只好端起自己桌子上的保温杯喝了口茶,而后重重叹了口气。
“宋函英是个好孩子。”
毫不意外的开头。
按照沈衡翳的经验而言,几乎每个老师在家访时都喜欢对家长说这句话,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客套。
也许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真诚,男人在开口的时候自然地仰头,与自己面前的一位警官对视。
见男人的目光瞄准自己,倒恰好随了晏景医的意,他也毫不吝啬自己的目光,与其之相触。
眼神往往是常人辨别是否说谎的最佳选项,但也正因如此,常有撒谎者借此寻找刻板印象,来强化某种可控因素,以此逃避嫌疑。
沈衡翳工作的这些年,亲自审过的犯人算不上少,多少明白这个道理,也因此能多发现些细节。
即使是心理能力再强大的罪犯,撒谎时神态细节或动作依然能找出纰漏。
而面前这个男人不是犯罪嫌疑人,更不是罪犯本身。
于他而言,普通民众比罪犯要难对付,这类专业性的工作,在场目前能胜任的,只有晏景医。
在男人说话的时候,目光没有任何偏离,而是直勾勾地望着晏景医的眼睛。
当然,凝视的模式是不固定的,只要是稍微有点控制力的人,都可以刻意保持眼神不动。
而晏景医关注的,则是对方在说话时,微微放大的瞳孔。
诚实的回答。
晏景医点点头。
“继续。她…是不是个特别讨人欢喜的小姑娘?”
沈衡翳注意到,晏景医并没有直接问对方在学校的人际关系,甚至这句话还是用标准的湖普说的,和这位老师带的口音极为相似。
等等,他懂湖西方言?
他懂?!
他先是想起先前对方同目击者与家属对话时,无比标准、不带丝毫口音的普通话,有意识到对方所上的高中,再猛然想起早上自己和榆思年那自作聪明的方言对话。
得,自以为是加密通信,实际上也是人家的家乡话。
好在这位晏顾问当时没什么反应,应当没放心上。
沈衡翳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谁,但还是迅速拉回状态,注意力回到案件上。
果不其然,班主任闻言点了点头,说道:
“她是我们班班长,也是班里少有的能够服众的班委,倒不是因为管得有多严,而是同学乐意听她的。”
说到这,他像是想到什么,忍不住“呵呵”笑了一声,眼神中带上一股子骄傲劲。
“我们班这帮孩子,虽然成绩都不错,但一个个都是泼皮,成天跟帮猴没什么两样,但都是帮有良心的崽儿,人家对他们好,他们就领情,关键时刻不让人家为难。
宋函英就是这样,她对同学好,同学也就对她好,平常我不在,她管班管得就和我在一样,大家都不会为难她。
有时候她交作业的时候,明明没齐还坚持说交齐了,就是不肯记名字,真以为我不知道……
唉,都是高三的学生了,路该怎么选,也只能靠他们自己了,我再逼也没用……”
是不是…扯远了?
沈衡翳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又转头看这位沉湎回忆的老师,转而朝晏景医投向提醒的目光。
当然,再一次被对方无视。
晏景医仍然耐心地问道:
“所以,宋函英这孩子,不仅成绩优异,为人也好,所以在班里的关系也很好,对不对?”
班主任点点头,随即又忍不住喝了口茶。
“唉…多好的孩子。这孩子前些日子还说她想考医科大,以她现在的成绩,要考医科大完全没问题的,实在是……”
可惜。
沈衡翳心下补充道。
成绩好,性格好,人缘好,志向好。
到底是怎样的人才会舍得对这样的孩子动手?
沈衡翳忍不住眉头一蹙。
虽然需要问的东西已经达到,但沈衡翳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老师,宋函英这孩子,是不是个在学校里开朗热情,还喜欢分享的孩子?”
已经静默一段时间的晏景医突然开口,本只是句简单问询,沈衡翳却顿时抓住“学校里”三个字,意识到哪里不对。
是了,疫情期间人员管理严苛,校外人员无法入校,校内人员期间更无法出校。
再加上按照警方先前在宋家夫妇那了解到的,宋函英这孩子一直很听话,放学后从不往外乱跑,同时,每天都有宋父接送,她更没有向外跑的机会。
如果凶手是特意挑选的杀人对象……
那么,会是在哪发现的宋函英的?又是怎么在发现后,还能肯定她和自己的作案目标相符?
以及,为什么昨晚宋父没有接到宋函英,她遇害前究竟经历了什么,致使她改变了与父亲汇合的惯例?
沈衡翳脑中闪过的一系列疑问,在得到班主任肯定的回复后,全都练成汇聚成一个箭头,直直指向答案——
凶手就在湖西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