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天元话音刚落,江千劭就拿起椅子上的大衣,站了起身:“今天就先到这里,我赶着回家吃饭。”
“哟,戏不看啦?刚才不还说这杜老板什么,杨贵妃转世?”
“不看了。”
“那倒是,还不如回家看看你那四弟弟。”
江千劭皱起眉,回过头问:“我爹什么时候又生了一个?”
“就那谁,周侨。不是你家认了当义子吗?”伍天元略有遗憾地说:“那样貌,啧啧,可惜是个男的……”
江千劭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行行行,知道您郎心似铁!”伍天元末了道,“你回家的路上看着点儿,北平近来不太平,阮老爷失踪的事儿你应该也听说了。”
“知道,不用你操心。”江千劭说完,就抬脚走了出去,踏入了冰天雪地的北平城。
.
吱嘎一声,通体漆黑发亮的轿车停了下来,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周围的人都向这边看过来,稀罕地打量着,看看轿车上下来个什么人物。
毕竟这年头在北平能有这么一辆车的,都是大人物。
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穿着深棕色大衣的人,身量很高,走路劲劲的,像是一把藏在鞘里的利刃。
好像没听说北平有这号人,围观群众们失望地挪开眼睛。
江千劭下车,走了几步路,一到江家大院门口,就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福子正在指挥家仆洒扫,几年不见倒是长高了不少。
“哎——那个角落还有那么多灰呢!你们记得等会儿去把大少爷的屋子再扫一遍,大少爷今儿就要回来咯!”
刚回国在北平的那几个月,福子一直跟在江千劭身边,听说他要去上海了还很难过。
他想跟着少爷一起去,可惜老爷不同意,只让少爷孤身去上海。
福子想到这里,叹了口气。
忽然见,他瞥见一个出挑的人影,很是眼熟。福子伸长脖颈,待他看清楚来人后,陡然睁大眼睛,一路小跑,一边大声喊:“大少爷!你回来啦!”
江千劭笑着点点头,看着气喘吁吁的福子,和他一起走进院里。
“父亲呢?在家吗?”
福子眨眨眼,笑容凝固了一瞬,磕巴地回答:“……没,没呢,老爷说吃晚饭时才回。”
“行,那我就先回自己房里。”江千劭说完,抬脚向里头拐。
江家财大气粗,盘踞在这方土地,占地抵得上十来家普通门户。若是不熟悉的,在这里头还会迷路。江千劭走了一阵,忽然顿住了脚步。
眼前是一个精致的院子,院子里的梅花殷红,欲滴出血来。
江千劭问福子:“我母亲这间院子有人住了?”
这间院子原本是他母亲住的,但是他母亲过世早,这间院子早些年就空了下来,一直也没人住。
好些个佣人还说这儿晦气,深夜有时会瞧见女人的鬼影。直到被江老爷训斥了一通后,这些无稽之谈才慢慢散去。
“啊,是,现在周侨少爷住在这儿。”福子低着头道。
“我怎么记得他之前住在偏院?”江千劭皱眉。
他刚离开北平时,除了和他弟弟们一起上学,周侨全然是下人待遇。甚至不被允许上桌,和他们一同吃饭。
“去年老爷把这院子给了他。”小福子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发抖,不知道是气愤,还是害怕。
江千劭不语,神色复杂。
周侨这个婊/子用了什么下作手段,竟让江家的形势数年间变化如此之快?竟然是连他母亲的院子都占了去了。
江千劭黑白分明的眼珠里透出丝丝杀意。
院子的门没关紧,留着一道缝,隐隐可以窥见里头的些许光景。
他没忍住,向院里微微侧目。
只见一人坐在凳子上,长发如瀑。
光是背影,就能看出这人定然生了副好样貌。
“美人”仿佛是感受到了后背的视线,幽幽转过半张脸,和江千劭对上了视线。
眉眼深邃,双眼皮画出来的一般清晰,折在眼窝里,瞳孔如墨,散发着幽暗的光,像是酆都的明暗鬼火。
江千劭呼吸一凝,眼神暗了暗。他依稀辨认出了当年的影子。
周侨看了他两秒后,神色一变,乍然笑了。仿佛刚才的阴翳似乎只是某种错觉,人畜无害的温柔才是该长在他脸上的。
周侨朱唇轻启,隔着两道门,无声地叫了声“大哥”。
江千劭闪开目光,不再看他。却无意瞥见了椅背上的衣服,是父亲常穿的样式。
然而他当时并未细想,只是脑子里一闪,映出了当年那个可怜兮兮的小孩的样貌。周侨,当年还是他给捡回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