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上多了一处如工厂般奇怪的建筑,拉泥沙的大车聚集在周边,大字是“贵州公路”。公路对面的戈壁上晾着大片、大片的红枣,像天边铺满的红霞。
天上顶上绵延的白雪像一缕被风吹碎了的残云。
快到了,绵阳吃得圆圆胖胖,跟一个个气球似的,似乎快要飞起来了。
李亚茹又回来了,心里想得却是学校的事,坐在最后一排一个又一个无法无天、厚颜无耻的男孩子。没有好的办法,想这些事除了劳心伤神没有别的作用。
“杨鈺子,你把我送哈去。”
“去不成。”
“你咋成这么个人咧撒?我那么多东西,咋么拖上回去嗫?我不管,我就坐在车上不下去咧。”
“你坐哈,我到处送完咧再送你去。先把白山嘀送回去。”
“哦呦,我们到处跑上浪沁城嘀嗫么。”
姥姥家院落里的葫芦秧全都收了,院墙看起来空旷了许多。西红柿秧都冻死了,叶片变得枯黄、黑绿,没有了水分,蔫在一处,像一团墨汁染出了已勾勒线条的水墨画,一副残败、落寞、无明确边界之相。
绿叶菜都活着,没被冻掉。
姥爷见李亚茹穿了新裤子,“今年流行这么个裤子么?腿脚宽宽嘀。”弯着腰往自己大腿、膝盖上比划,“龚旭前几天来穿嘀个破洞裤,这里,这里都是洞洞子。”
姥爷和李亚茹一人一边拉篷布,把菜园里的辣子都盖起来。而后拿个小板凳坐下,一手拿着花苞米棒子,一手一排排搓籽儿,一粒粒苞米籽儿跟珍珠似的掉落下来。“再过两天我住院去吧,不住不行咧,腿疼嘀波膝盖肿掉咧。就等嘀亚茹回来一块蹲上两天再去。”
姥姥,“一老喊嘀看去嗫,就是不动弹!”
老院里的草枯黄了大半。白杨树叶、榆树叶落了满地,和晾晒在院里的苞米籽儿掺杂在一起,没有界限。院里散发出浓厚的草叶腐烂的味道。白杨树干几乎快要光秃秃了。一只通体规则地洒落着白珍珠的胖乎乎的黑鸡在园子里走来走去,就是那只会找高处入睡的鸡。见人来了,它吓得乱跑乱飞,惊慌失措,似乎走投无路。手忙脚乱了一阵,见人没有追赶,悠闲地在院子里的枯叶上踱步,踩出“沙沙”的声音,时不时贼眉鼠眼地观察一下,继续走,找吃的。见李亚茹的目光锁定它的时候,立马煽动着翅膀火箭似的朝鸡圈门的方向飞奔过去。见无人追赶,于是又摇摇晃晃走到晒着的苞米粒儿边上,把成群吃食的麻雀都吓飞了。它在园里转了一圈回来,又快速地奔到鸡圈旁,通过铁丝网和同伴面面相觑,着急地在铁丝网附近来回踱步,找不到进去的路。这只鸡,一整个神经兮兮。
露出墙头来的杏枝叶子红了一半,十月的小村庄树影寥落,显得空旷而又落寞。
小姨家院里的豆角秧枯干了,辣子和西红柿冻死了,叶片萎缩的茄子秧上突兀地挂着几颗冻蔫的圆茄子,两行苞米收割后只剩下一点点光秃秃的跟茎。只有两旁的包包菜、甜菜叶子还如往常一样旺盛地伸展着、翠绿着。馒头花籽儿落了一地,除此之外,还有几朵在枝叶上迎寒盛开的。
李亚茹觉得这一切都极其陌生。这种空旷寥落的萧瑟感,让人仿佛成了飘荡在无人居住的各个土房子间的游魂。
进屋了,小姨夫在睡大觉,小姨去了哈密管孩子。龚贝只放三天假,不回来。龚晨晨回来了,但是她读六年级了,在屋里写作业。娃娃们都长大了啊,同一辈里最小的两个娃娃也长大了。路过大黄狗的狗窝时,依旧异常安静,大黄狗坐直了,挺着身子看夕阳,背对着李亚茹,不叫不吠,一声不吭,仿佛没有看到任何人经过。布谷鸟不停地“布谷,布谷”,杜鹃啼血啊,在这深秋里,令人哀愁。
姥姥已经在裁板房里架火炉做饭了,炒了秋茄子,下了拉条子。李亚茹把买来的药膳鸡端上桌。鸡头上带半截鸡脖子。“爷,你把鸡脖子吃了,鸡头给丢丢。”姥爷吃了鸡脖子,两口吃了鸡冠子,吃了一口鸡头,“看,脑子里嘀秦哙跑出来咧,跑到鸡嘴。鸡嘴短嘀很,秦哙做事绝嘀很。”
“爷,吃给两口行咧,给给丢丢吃么。盘子里还有嗫。”
“这些吃不完,留哈明天吃么。”姥爷说着又啃一口鸡头。“你们以后放假蹲到城上楼上蹲哈咧,那个老私娃子我还不看他去。”
龚晨晨一边啃鸡腿一边说,“我长大也看你来嗫么,回来嗫。”
晚饭后,龚晨晨收拾了桌上所有的骨头,去给大黄狗。她的心里总是惦记着大黄狗。
大黄狗蹲坐着,摇着尾巴,歪着头,两只大眼睛乖巧地盯着龚晨晨手里的鸡骨头,眼神里闪烁出渴望的光芒。龚晨晨扔高扔低,大黄狗都能准确无误地接进嘴里,而后嚼得“咔嚓咔嚓”响。
姥姥给大黄狗倒了一盆加面条的面汤,这些就是它比往常要丰富些的晚餐了。
天短了,短得叫人不适应。下午五点到家,回来才两个小时,太阳已经落山了。整个天际染上了一圈不怎么亮堂的米黄、淡粉色,这是傍晚之后,太阳留给这一天唯一的东西了。
院落里有炊烟的味道,榆树里有成千上百只麻雀叽叽喳喳地闹着,圆圆跟着我来来回回,跟一团雪白的毛球似的。
“哎,吃过溜,莫有事情干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