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闻声出来了,“你们又不去巡逻咧,噢?”
小姨,“疫情挡哈咧么。这阵不去,再晚些回来连个钱都挣不上咧。二十号开始割葵花头咧,能挣一天嘀钱是一天。”
大舅闻声从屋里出来,“那就急嘀挣不上钱咧。谁不是圈到房子里,啥都干不成?”
小姨,“那干不成那有存哈嘀钱嗫,我是卡上啥钱也莫有。挣咧几十年嘀钱,换咧八堵墙。”
“山水下来喽,亚茹赶紧看去,南傍个地浇到莫有?”流水响了好久声音了,大舅这才大叫起来,后知后觉。
“大中午嘀呦,还把人晒成肉干嗫。山水淌一天嗫,下午凉些再看去么。”
“你不是急嘀很么?早些看嘀浇上总比晚些好。”说啥都是大舅有理。
“栓喜嘀地旁边,那看嘀就浇上咧,水经过菜园子就泡到那嘀苞米地里咧。给打个电话问哈……”姥爷默默地起来,慢吞吞地摇晃着往前去,看似在走,又不想走。
“那不敢打么,来我给打!”大舅高一声低一声地跑去找手机。还没拨通,又看群消息,“这次疫情传染性怪强,宁夏过来到处跑趟子嘀人么,跑到哪儿哪儿封掉咧。”
“跑嘀人还着实跑嘀嗫,爱跑嘀你就让跑到外头,再不要回来,跑死去!”小姨这……说个话去……立马接了个电话,没厘头地转身出了门就回去了。
大舅确认了菜浇上了,拿个苍蝇拍子到处“啪啪”狠拍。
我看到,西边蓝蓝的天上,飘着一朵小小的孤零零的热云。
午饭时,大舅鸡蛋擀面刚吃了一口,就念念叨叨,“栓喜浇水去咧,这么热嘀天,也吃不上饭。我给送去!”紧接着又大口吃起来,着急忙慌。
李亚茹劝道,“要不先给小舅妈打个电话,问问给送饭了莫有?不要送重咧。”
“那不可能送!啥时候想嘀送过?就是,多吃一碗不好么?你是不知道挨饿嘀难受,我再不心疼栓喜,妈再不心疼栓喜,谁心疼嗫?”大舅风风火火吃过,打包了一大盘拌面,装了一瓶杏皮水,十分坚定地就要出去。顶着烈日,雄赳赳,气昂昂,步行去南边地上送饭。
姥爷小声念念叨叨,“莫人心疼栓喜子?你奶自己不吃都行嗫,就不能把那嘀栓喜饿哈。我们二十一成咧家,谁帮过你奶做过一顿饭?还不是啥都得自己做呦!”
“心疼到啥时候才行?”
“心疼到那五十岁,我们都老死咧,就不心疼咧。”姥姥笑呵呵道。
正洗完时,大舅垂头丧气地回来,说,“那说十一点吃过嘀,饱饱嘀,一口都不吃。让那尝亚茹子泡哈嘀杏皮子水,那说寡淡嘀很……”这会子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大舅就是想起来个啥赶紧就得干,也不跟人商量一下。
我泡的这杏皮水,时间不长,味道该是还没泡下来。放的冰糖不知够不够?这水是酸是甜,谁也没尝过。我本等着下午喝,这回小舅成了试验品。
午觉时间。窗户和门都大开着,为有凉风互通。躺在床上也可以隐隐听到山水“哗啦哗啦”,流得人心里格外舒坦。小窗子外的天透蓝透蓝,飘着几朵悠悠、闲闲、柔柔、似有若无的落单白云,小得跟天仙衣领上散落的羽毛似的。午安,小白云。
这山水越流越跟奶绿一个颜色,让人想喝冰凉凉的奶绿了。
有几块乌灰的云,拼接在一起,遮住太阳。而这拼接处,像是大地裂开的峡谷,却透出奇异的光来。
大舅倒好了车,车斗直横到草圈边上。他在大货车斗子上拿叉叉了大草捆往下扔,扔在旧草垛上。每有草捆落下来,整个方型旧草垛就像豆腐一样弹几弹。姥爷站在软绵的草垛中间,陷下去,很难抬脚。大舅的草捆“呼呼”地从空中滑了曲线过来,落到姥爷的腿上,落到姥爷的胳膊上,落到姥爷的背上,再弹到草垛上。
姥爷用粗壮的胳膊,粗糙的手掌直接抓起一个个草捆子,摆放整齐。这草捆子扎得要命,里面一些小肉刺、小干叶,叫常年居家的人去拿,手上保不准划出数不清的小口子。就连大舅拉了一趟草回来,都叫唤着胳膊上有了很多细小的划痕,一洗便疼了。姥爷这壮实的身体,是老农人干活的最佳法宝。“人越睡那就越乏掉咧,干些活那就精神咧。”
见大舅直将草捆扔上草垛,站在地面本打算将草捆递上去的姥姥实在帮不上忙,将叉给了姥爷。姥爷便熟练地将草捆用叉一个个码起来。芦苇草顶端的穗儿白绒绒,随着草捆被高高地抛掷,这些白绒绒在空气里飘散开来,慢慢悠悠地落下,像是冬日暖阳下的雪花。美是美,但姥爷墨蓝的裤子上沾满了这种白绒绒,若是不彻底清洗干净,想必会惹得浑身痒痒。
一番忙活之后,也终于将这些草整整齐齐磊好了。姥爷又把一些从捆子里零落在地上的干草叶子用叉收成一堆,扔上去,拾掇好了,整齐又美观。收获呦!
大舅干完活,一边往卧室里走,一边大声说话,“一天干完一个活,不要闲嘀躺哈,啥样嘀地他种不成?再是我种地,养上一大群羊,地里嘀草就搁机器打嗫!”雄心壮志啊!走到门口,刚开了门,大舅忽然转过身来,朝着跟在后边的我,“亚茹子,去给我倒些杏皮水来!”
我一时给自己吐沫呛住了,“你转过来咧,走两步就到咧裁板房,端上就喝咧。还给你倒些?”
大舅连忙掉转了方向,跑进裁板房,端起泡着杏皮水的底部还有泡涨的杏皮的碗,“咕咚咕咚”喝了些。我给姥姥、姥爷每人清了一碗杏皮水,端给,自己也喝了一碗。酸酸甜甜,冰冰凉凉,美哉美哉!
明亮的月亮从东南边灰蓝的天空上升起来,挂在墨绿的白杨树枝头。天气凉起来。西边呈现出大范围的姜黄,而一朵乌云仿佛漏进水里的墨汁,又不小心从毛笔上零落了几小丝跟在后边。院里的太阳能灯也亮起来。一家人都坐在院里乘凉。
李亚茹,“你们从哪儿拾哈嘀太阳能灯?”
“大路上拾哈嘀,你也拾一个去。”大舅哈哈大笑。
“哪又拾哈嘀撒?买哈嘀,一个二百块钱嗫。”姥姥实诚道。
“一老拾嘀水管子、螺丝钉、木板子,人想嘀你又拾上灯咧……”这话越说越小声……
我也逐渐开始适应小村庄这块的干旱气候了。午睡时会被热醒,睡醒后开门不仅是门把手烫了,整块门都烫得无法下手。拿脚轻轻蹬开,洗一把凉水脸,再涂上水乳霜,舒服了。直到晚上乘凉时,也不觉得有多干,摸摸脸蛋,还有种润润的感觉。夜里还是会因为口干舌燥醒来,忙灌两口水,但不会再干到似是无法忍受的地步了。
山水流得“哗啦哗啦”,想必也是缓解了空气里不少的干燥,偶尔还能从小院里呼吸到似有若无的清新水汽。若是这水能长流,别说每天,三五天来一回,那居住在这里的人们也过得舒服些。想想罢了。2022.08.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