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房子冷冰冰,姥爷早早开了灯,窗外一片深墨蓝。姥姥醒了,叽叽咕咕聊了很久的天,不管是电视上的人还是生活里的人。说,“电视上的人十八岁就出来工作,到二十八岁都工作了十年了,那得挣多少钱。大舅家龚旭十八了,还读书的呢,啥都不会。”
我说,“人家孩子父母有产业,子承父业。现在国家经济发展了,重视教育,十八岁读书有什么不好?”“嘟囔嘀个啥,听不清楚。说话快嘀很么。”我……姥姥又算,“鲍宇一天挣一千七,除掉投入,一天一千,一个月三万,一年三十万。中午去晚上回,一天干得时间也少,多好。雪雪一个月八千,一年十万。俩儿一年就挣四十万。我们这个不知道挣钱嘀。”
卖烧烤果真能年入三十万?按大数据来说月薪一万的人在北京才比较寻常,在这个人人喊穷的十八线小城市里月薪一万仅是少数人。为了那碎银几两,多少人挣得面目狰狞,丢弃人格。这……我不能凭借一面之词也如此看待亲人。但姥姥羡慕得实在有些夸张了。我每次回来虽不能比雪雪妹买的东西更多,但水果、蔬菜、酸奶,能买的也不少,何故羡慕别人?我虽没有月固定工资,但我们每天都在坚持写作、炼字、修文,我也在为我不被理解的事业而坚持奋斗,绝不是个游手好闲之徒。知道自己的路,并且坚定地走下去,是对的方向。何故羡慕别人?
我总是对外宣称我没有工作,我总是懒得解释。没有工作总比有一个没收入的工作更好理解,免得听他们对我的事情指指点点、啰啰嗦嗦。
能够自在地生活,才是人生之乐事。
后来窗外慢慢灰白起来,时钟报时“九点整”。姥爷翻身坐起来,拿着药膏抹脚踝,说腿不疼了不麻了,按摩按得麻气都跑到脚腕子上去了。
姥爷折了被子,下了炕,就把灯关了。整个屋子瞬间灰乎乎。
姥姥呼呼起来,去院里拾掇孜然杆杆,拾回来引火。刚一出门,“天阴到溜!”
“亚茹一回来就把雪引上来了。”
“从窗子上看东方透光,阴的不厉害。等等就晴了吧,雪晚上下。”
“下午或者晚上下。”
放在火炉里的孜然杆杆“呼啦啦”着了起来,姥姥提着个簸箕去拾煤。回来后一提开火炉上的茶壶,堆积在炉子里的浓烟翻滚着澎湃而出,直升而上,在屋顶受到了阻挡四散开来,像一朵白蒙蒙的蘑菇云。姥姥添了煤,打开门,吊起门帘放烟。屋子里瞬间被冷气席卷。
“烟都放出去了莫有?”过会子,姥姥不确定地问了句。
李亚茹:“放出去了!”赶紧关门吧,超级冷。
姥姥放了门帘关了门。
姥爷转悠进来,“亚茹,脚往里去。”往炕靠墙那边挪。
“往里去干啥嗫?”
姥姥,“嘴闲嘀很么,还能干啥嗫?”
姥爷讨了无趣,又转悠出去。
吃早饭时姥姥忽然说,“亚茹那就和个人不一样,睡个觉去非穿个那么厚嘀棉袄,阴阳怪,不是人。”
“咋么就不是人?你说嘀说嘀骂嘀人干啥?”我忽然就生气了,姥姥没再说。氛围冷漠里吃了会子饭。
直到我说要喝粥,“这么一大盆盆喝不完,我倒到碗里。”
“你就盆盆端上喝,喝不完咧我喝,又占嘀碗嘀很。”我自己用的餐具,不喜欢和其他人一起用。为什么什么事都要干预我?为什么不能随心所欲地生活?
我好久没动勺子。
最后快吃完饭时,拿起勺子舀了一口送进嘴里,香甜软糯,真好喝,快快地就喝完了半盆盆。
姥姥又说,“尕丫家安的地暖,两个月才六百块钱电费,有补助呢么。你急得安上电暖干啥?今年住又住不进去。”
李亚茹:“谁还把你挡住了?现在搬,中午就住进去了。”
姥姥:“电暖费钱得很,开一会会就五块钱,关掉房子就不热咧。”
李亚茹:“安上咧就用,开一个房住嘀房子就行了,说啥嘀嗫。”
姥姥:“四万块钱我们也花上装修。水泥地不要咧,安成地板砖,你说再安成地热多好?壁纸都贴上。”
李亚茹:“有四万块钱你和爷买的吃上不好么?干嘛弄那些?以后生病了也得留些钱买药。现在又不是没处住。”
姥爷:“住得舒服那就心里高兴么。”
有个啥好羡慕别人的,眼睛看到别人有个啥,就赶紧自己也得有,实在是令人唏嘘。那不是舒服,是阔绰,是炫耀,是眼红,是总觉得别人家的比自己家的好。人本身可以拥有的少一点,心里舒服不比什么都强。我现在终于理解了我妈为什么如此,总是让人无法接受,她是姥姥的终极版。姥爷毕竟还能当个受气包,姥姥说说就不气了。家里没人愿意当妈的受气包,爸更是个暴躁狂,她便愈发地狂躁,不停地唠叨,开启唠叨终极模式。
吃过了,姥爷脱了鞋在火炉旁烤脚丫子,“脚冻嘀很。”
李亚茹:“我的发热鞋垫你垫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