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月明风清。
江府中两棵老槐树不得眠,“沙沙——”作响,混在侍女稍显慌乱的催促声中。
“快,再去取两坛酒来。”
“桂儿,打些水来,有位大人衣裳给弄脏了。”
今夜是工部郎中江应鸿四十五岁生辰宴。
赴宴的尽是些他的属下,再就是与他官阶差不多的这位那位大人。
他原有些郁卒,想着再不济顶头上司总会赏脸光顾,可到的只有份礼,推说是有公务在身。递来这番说辞,倒显得他这生辰宴会格外不合时宜,于是断了再托人去请的心思。
可酒是忘忧的,喝的急了,起效也快。
那酒上脸,胶似的黏在眼皮之间,江应鸿费了些功夫撑开,额上横着三条马槽般的皱纹等他开口:“我江应鸿呢,时运不济,仕途不算顺畅,到了这把年纪,才官至......”
一旁有客人讪笑着,准备开口拦话,被他用肥大的袖子一挡:“好在我女儿争气,和这...和这吏部...郎中周大人情投意合!今日除了祝贺本官生辰这件喜事外,还打算告诉诸位,小女江晚荧与周大人,下月十八日成婚!”
话音落地,桌上轰然闹作一团,纷纷挂着笑敬酒。
争气?
原来争气还能这么用么?
江晚荧捏着酒杯,那二字像块炭火似的卡在她嗓子眼,又架不住来人敬酒,只能挤出笑咽下。却忘了酒是烈的,淌到喉中那块炭上,烧得她更加难受。
再看那将要与她成婚的夫婿周仕然,此刻被围得抽不开身,一杯接一杯,正同那群官爷你来我往地说些官场上的客套话。
他面颊上升了两团红云,些许憨劲一同冒了出来。
罢了。
她暗自叹了口气,至少他不太聪明,也还好他不太聪明。
太聪明的,可不好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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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老爷!吏部虞侍郎来了!”
下人一路小跑过来,到众人跟前时,气还没喘顺。
“什么?你说谁?”江应鸿登时清醒了半截,“快!快!快请进来。”
那下人得令转身,迎面却被一身衣袍挡住去路。
江晚荧朝那人看去,只见位穿着月白色锦袍的公子走了进来。那衣裳看着精贵,袖口处绣着银丝边鹤纹,与他修长的身姿相得益彰。
“虞大人,下官江应鸿,拜见虞大人。”
“虞大人?虞大人。”周仕然咽了两口唾沫才回过神来,连忙把酒杯一甩,紧赶慢赶从人堆里挤出来,凑到跟前行礼。
“免礼。”虞奉明伸手去扶,一双笑吟吟的眼浮在面上。
“多谢虞大人,不知虞大人此番前来...”
“哦,说来凑巧。”他笑意不减,“本官前几日偶然听周仕然提起,说今日是你生辰。方才忙完公务,便想着来府上替江大人祝贺祝贺。不知中途贸然前来,是否——”
江晚荧见他抬头,眼神缓缓扫过人群,在她身上落定不过一秒,又转眼看向江应鸿:“扫了各位的兴致?”
“哪里的话?!还请虞大人快快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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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这一眼,让她确定自己见过他。
就在前几日,在周仕然家中。
那日她去找周仕然,等了一会儿才见他从书房出来。
“仕然,是有客人在么?”
“哦,那是虞侍郎。”他微微侧身,“来找我聊些公事。”
江晚荧朝他身后望去,那书房坐着人,好像正朝他们这边看着。
周仕然见她拎着东西,问道:“可是有什么东西要给我?”
江晚荧收回视线,将那食盒递给他:“今日和姵芸去街上逛了逛,顺道买了些糕点。想着你今日休沐,便给你带了些。”
她又从怀中拿出几个香囊,堆着笑说道:“母亲知道我要来看你,特地让我把这些香囊给你送来。她绣了好几日,连带着你家人的也一并做了,你两个姐姐的也在这儿。”
“你母亲本来眼睛就不好,还劳她费神做这些。晚荧,你该劝劝她,这些东西哪里都能买到,让她不要操这些心,该好好养身子才好。”
待周仕然离开后,江晚荧顺着往书房看了眼,那位虞大人还在看着她。
她忧心是怪罪自己耽搁太久,更怕他迁怒于周仕然,便远远地朝他低头致意。
“让虞大人久等了。”
“一刻钟都不到,不算久。”虞奉明收回视线,“那位是?”
“那是工部郎中江应鸿的女儿,说这月二十六是她父亲的生辰,让我提早准备准备。”
虞奉明点点头,佯装惊讶:“是没有名字么?”
“虞大人说笑了。”周仕然不自然地轻笑两声,“叫江晚荧。”
江晚荧。
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都长这么大了?
“你们二人的婚事,可定下了?”
“还在商量日子,不过估摸着也就是下个月的事了。”周仕然见他望着那些香囊,便道,“这是晚荧送来的香囊,虞大人若不嫌弃,便挑一个戴在身上,说是能化浊祛邪的。”
“我是不嫌弃,只是这是人家姑娘...”虞奉明挑眉看他,“送你的东西,你就这么拱手让人了?”
“母亲前些日子从集市上买了不少香囊,我已贴身放着了。”
虞奉明没再理会,捻起先前搁在书案上的公文:“江府可是在平乐坊?”
“的确是在平乐坊,虞大人怎么知道?当真是料事如神。”
他略过周仕然的马屁,语气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