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顶之内,天气调控总在遵循节律的同时参与营造气氛。因此从一场葬礼赶赴下一场时,铭的雨具已经无济于事。随行的拓荒者伸出长臂接过她的黑伞,折叠齐整,吞入腹中。
铭觉得双目干涩。她面对镜头的眼睛在一天内已经流下过多液体,其中只有几滴能被称作真正的眼泪,其余多数与经由眼角滑下面颊的雨水并无分别。这一点与陪伴者也没什么两样,铭想,遵循流泪为因悲伤为果的逻辑指令,而非顺应悲伤为因流泪为果的情感生发。
白日葬礼的前半程沐在辉煌而庄严的日光里,一如它的主人。铭面对扬声话筒站在广场台前,觉得千万双切切的眼睛像千万道炽猛的光,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在照射之下趋于白热,稍有不慎,身体就会迅速干涸。直到天之骄子消逝在钢铁炉内,人造太阳沉入净化穹顶,雨幕倾盆,人群散去,降水和泪液混合在一起,她才从干瘪和窒息中感到稍稍放松。
氩市没有野地。或者说,除去建筑,处处都是野地。绕市区边界步行,很容易找到一处废弃而肥沃的土壤。
铭解开长及膝间的纯黑风衣,与沉重的西服外套一并脱下,松开领带,取掉徽章。她身穿衬衫站在雨里,从拓荒者手中接过一把铁锹。
拨开泥泞,一锹下去,翻起一抔潮湿的土壤。铭单脚踩锹,双手拄牢锹杆,让雨和植物的气息充入肺腔。或许干涸的泪腺可以被雨重新灌满,她又一次感到眼眶温热。一场雨中只要混入一滴泪水,落在土地的每一颗水滴都不再只是气候调控所制造的弱酸溶液。
十多分钟后铭向后退过几步,检查刚刚完成的深坑。她转身抱起那株因变异而生长迅速的捕蝇草,连根带土从盆中撬起,慢慢放入坑内,将缝隙用土填平。
种植一株花的步骤与埋葬一个人大体相同。捕蝇草的叶片在黑暗中迎着大雨,轻微摇摆,不断张合。铭将铁锹插回拓荒者的背部。
[是否呼叫个人车辆Ar-05948?]它的屏幕适时亮起。
“是。”铭回答,“导入目的地三。”
深夜道路畅通,五分钟内,飞车已经稳稳落在她面前。铭打开车门,显示屏自动转入地图界面,红色线路的终点闪着莹莹蓝光。
铭往返于住所和公司的单线生活本与这个游离在外的地点毫无联系。正因如此,将它存入自己的地图库,可以让她在目光扫过之时,短暂地觉得它是她生活的一部分。铭喜欢这种微妙的错觉。
小灯依然亮得昏黄。铭从皮包中取出一样不甚合法的工具,还未按下开关,面前的门已经因为她的面容自动开启,转动时扬起满室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