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辈萧成彻。敢问前辈何人?”
“萍水相逢,何必知之。”男子伸手,捋了捋胡须。
那天萧成彻和先生谈论了许久,上至朝堂市井、下至人情百态,十分投机,堪称忘年之交。
自那以后,萧成彻时长揣度先生何时会去茶馆,早早守在那里。一来二去,先生做起了他的夫子,教会他许多治世之道、为人之法。
“君子或出或处,可以不见用,用必措天下于治安。”便是夫子交给他的道理。
后来,他才知道夫子是当朝御史大夫沈经年,自己父亲的政敌。
他自幼聪慧,虽年少但也对朝堂之事略知一二,自己父亲权欲熏心,失了本心,为官只为私利。
那天,他恰好听见了父亲和同党派的官员在密谋嫁祸御史谋反之罪。
他知道夫子是为国为民的清官,也不愿父亲在泥沼里越陷越深,顶撞父亲,想要阻止一切。
却发现,自己太过天真,这一切皆不是他一人之力可以扭转,最终抓捕夫子的圣旨还是宣了下来。
该如何?他能做什么?
为什么自己什么都阻挡不了,什么都拯救不了?
他一个劲地狂奔,只想着再跑快点,再早一步。
等他赶到御史府邸时,冲天的火光映红了他的脸颊和双眼,还是来晚了。府内大乱,传出凄厉的惨叫声。
他踉跄着走进几步,颓然地跪倒在地,痴愣愣地看着赤红的火光。
忽然,一阵微弱的哭泣声唤醒了他,他循着声音来到一个僻静的墙角,脚下一滩血迹,沾湿他的靴子。
一个背部被砍伤的女子护着一个六七岁大的孩童,气息奄奄,她伸出血淋淋的双手紧紧地攥住少年的衣角哀求道,“公子,求你,求你……救救这个孩子,御史大人是个好人,他的孩子不能死啊。求…求您。”
女子呕出一口鲜血,还是紧紧地抓住萧成彻的衣袍,留下一个血手印。
“好,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少年看着眼前这一幕,心口好似被刺痛,双手颤抖地接过女子怀里的孩子。
来不及说出最后一句话,女子便松了气力,再无声息。
萧成彻用颤抖的双手为女子轻轻掩上双目。
他抱着怀里昏倒的孩子,再回望了一眼府邸和里面执刀的士兵,咬紧牙带着孩子开始狂奔,一刻也不敢耽搁。
他一直跑,直到跑出皇城,来到荒僻的城郊,再无人声,他才敢停下喘口气。
该去何处?
他抱着怀里的孩子,感觉有些不大对劲,孩子面色绯红,他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额头,烧得滚烫。
不行,要去寻个住所。
他又顺着河流走了许久,终于看到一架马车,停留在河边,依稀可辨人影。
萧成彻小心翼翼地上前打探。
一位慈眉善目的妇人正盛了河水回到马车上。
“大娘。”萧成彻唤住妇人,“大娘,我小妹她发高烧了,还求您救救她!”
萧成彻跪在地上,将头狠狠磕到地面。
“好,好,孩子,快起来。”妇人看着面前风尘仆仆、狼狈不堪的两个孩子,并未多言。她赶忙扶起萧成彻,接过孩子,抱到车上。
车内还有一位男子倚在车上小憩,看来是一对夫妻。
“你在这里歇息,我去熬些退烧的汤药。”妇人转身下了车,在车外生气了火。
男子也悠悠转醒,看着发烧的小女孩,将孩子安顿在车榻上。
“小公子,坐下歇歇吧,别太着急。”男子佝偻着脊背,却敦厚纯良,一个庄稼汉的模样。
萧成彻靠在座位一旁,一声不响地看着榻上眉头紧蹙的小姑娘。
她额头留下颗颗汗珠,低声呜咽着,好似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在可怖的梦魇里挣扎。
萧成彻不忍地轻轻抚摸着小姑娘的发顶,取下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的瓷哨吹出一个小曲,悠悠曲声中,小姑娘渐渐平息下来,紧皱的眉头松开,呼吸渐缓。
这样小的孩子,便遭逢这样的变故,这就是父亲造下的孽障。
月光从车窗倾泻而进,打在地板上,破碎一片。榻上的小姑娘静静地睡去,可醒来又该如何面对这家破人亡、亲人逝世。
愧疚、悲苦交织在萧成彻的心头,虽不是他所为,但终归是自己的父亲所为。他将这孽业算在自己头上,一遍遍鞭笞自己的赤子之心。
过了许久,妇人熬好了汤药,让小姑娘饮下。
小姑娘沉沉睡去,萧成彻将自己一直佩戴在胸口的雕刻成公鸡模样的瓷哨取下,戴在了她颈间。想着如若此生还能够再见,便以此为证。
忙碌许久,一夜过去,已近破晓时分。
“小公子,我们两口子此次要迁家去往江南,你们两个要如何安顿?可有亲人?”
“大娘,我们家遭变故,我一人在外漂泊无妨,但不忍小妹跟着我受苦。还求您收留她。”他在地上狠狠磕了几个响头,一直低着头不愿起身。
夫妻两人恰好要离开京城,让这小姑娘随他们前去,倒脱了险境。
“唉,可怜的孩子。我们膝下无子,便带她一同去吧。”妇人点点头。
男子扶起跪地的萧成彻,“那小公子要怎么办?”
“我无妨,怎样都可以活下去。”
“谢谢您。”萧成彻扯了谎,但他要给这个小姑娘找一处归所,不被父亲发现的归所。
“那我便离开了,大娘,你们保重。”萧成彻来不及停歇又赶回城里去。
他清理了自己身上的痕迹,想要瞒天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