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寿檀大概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她成功逃脱的那晚对于孟渔来说又是何其慌乱的一番场景。
那个混乱的夜晚,空气里满满都是入夏后只有在夜晚才肯显现的燥热闷堵。
平日里面对千亿级项目都能眼都不眨一下就签字的上位者站在这个乱糟糟又空荡荡的冰冷房间里竟然慌了神。
也就是在那一晚,孟渔第一次没了任何掩饰的打算和精力,他一把掐住卢笙的脖子,这位孟老爷子唯一看好的孙媳妇,恨恨道——
“卢笙,我以为你会明白什么叫见好就收。”
孟渔也一直都知道:只要老爷子还活着,只要他孟渔还姓孟,他孟渔的妻子有且只有一个。
只能是卢笙。
全世界都知道孟槐生力排众议从千里迢迢之外带着孟渔认祖归宗,谁人不说孟老爷子舐犊情深,他孟渔就是赔上一辈子也不够报答
但孟渔始终知道,那些孟槐生故意放出去的祖孙深情都是他亲手雕刻好的砝码牢牢系在了孟渔的脖子上。孟槐生越慈祥,孟渔就越不能迕逆他离开他反抗他。
不然就是……他怎么配?一条杂交野狗是申请不下来犬种证的。
对啊,他一个生下来就被母亲当成筹码的弃子,只需要孟槐生一个眼神就可以一辈子糊在烂泥里永远也翻不了身。
他算什么东西。
所以这也是孟槐生选择他作为接班人的唯一原因。
人的寿命有限但欲望无限,所以面对步入壮年的二儿子孟庆来种种不听话的试探,孟槐生迫切地需要选择一个合适的傀儡来垂帘听政,直到康复床上的最后一滴营养液再也打不进他枯槁干瘪的血管。
孟渔就是最合适的那颗棋子。
别人可以假装不解,孟渔自己从来都知道而且还得堆起一张恭敬的假面来。
装孙子而已,他不会一辈子都当孙子的,孟渔无数次告诉自己慢慢来。
但现在这句话在李寿檀也弃他而去的那一刻彻底失效。
孟渔还记得自己那晚是怎样掐着卢笙的脖子逼问她到底将李寿檀藏到哪里去了。
直到卢笙满脸涨红忍不住翻白眼,不住拍打他的手也软绵绵地跌落时他这才像是回过神来一样,吓得连忙松开了手不可思议地倒退了两步。
卢笙煞白着一张脸跌坐在地上,所有体面美丽在此刻像是一戳即破的宣纸,她像条被迫搁浅在沙滩的鱼,浑身颤抖着大口喘息着。
孟渔不比她体面多少,他看她像是在看自己。
也不知缓了多久,她才扬起头来,脸上也带着一股轻易不曾示人的狠劲儿。
她恶狠狠地对他说,孟渔,你就是个疯子。
疯子怎么了?孟渔脸上还挂着习惯性的笑,卢笙,疯狗咬人才疼呢。
所以你最好不要让我再问第二遍。
告诉我。
李寿檀,去哪儿了。
*
孟渔喜欢李寿檀。
李寿檀不知道,同班同学不知道,全世界不知道,只有孟渔自己知道。
尽管那时候他还随母姓叫做陆宇。
普普通通的小城小学生陆宇,周一升旗仪式上老师点名一个年级有九个小孩举手的陆宇。
是的,七岁之前孟渔都跟在母亲身边在宁城生活。直到在母亲即将抛弃他的前一年里才开始全国东躲西藏,他那个行为乖张的母亲也算有本事,最后甚至带他偷渡到了港城。
后来在被接回孟家的第一时间,孟槐生对此做出了合理解释:“那时我知道了你的存在,你母亲为了抬高价格,所以东躲西藏生怕你被我们找到。”
“陆宇。”孟槐生念了念他的名字,“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这名字不好……”
他撇了身旁那个坐在低调奢华的红旗盛世后座的高瘦小男孩,看到他小小的巴掌脸上有仓皇有隐忍,更有一层雾似的冷漠笼罩在他身上。
孟槐生眉头一皱,眼底有复杂的感情流动着:“你以后就叫孟渔了。”
无所谓。
甚至孟渔连他对自己解释的理由都不在乎。他只需要知道母亲的选择就好了。
更不需要痛苦可惜,升旗仪式上少了一个陆宇根本没人在意。孟渔一直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陆宇是失败的产物,他不是。陆宇被抛弃,他没有。
但孟渔还保留着唯一一项与过去的陆宇有关系的事,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仍旧在时刻关注着李寿檀的比赛动态。
李寿檀,一个从小小宁城走出来又落入全国人才海洋里的无名花滑少年组选手。
哪怕她的比赛因为总是一群籍籍无名的选手互啄,既没有商业价值也没有粉丝基本盘因此经常被安排到红眼节目档播出。
而无论几点,孟渔都会认真地提前十分钟蹲在电视前做好刻录的一切准备,谨防不会再有重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