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起姚家小三爷的鼎鼎大名,就不得不提一件事。
当时大清还在,姚家也还是两江总督,对朝廷忠心耿耿,对洋人和洋玩意儿俱都敬而远之。但两江辖下都是富庶之地,还有几个重要对外通商口岸,不可避免的,洋人传教士和商人也就越来越多。
有那心思活络的,深谙人情世故,除了广泛交际,还多方试图与姚总督搭上关系。姚秉添立场明确,不仅自己从不与洋人私下会面,也严格约束家人下属,不得接受洋人宴请招待,更不得与洋人建立什么“私人关系”。
姚总督发话,总督府上下必然严格恪守,可其中偏就出了一个意外:姚家的小三爷风流成性,巧合下认识了一位洋人姑娘,竟然动了真心。
若只是拈花惹草也就罢了,小三爷胆大妄为,一个不留神,竟还珠胎暗结。那洋人姑娘的家人听闻此事,带了挺着大肚子的姑娘去总督府讨说法,把姚秉添气得仰倒,命人将自家还在书寓醉生梦死的不成器的小儿子绑了回来,让两人当面说个清楚。
据说,当时刚从欢场出来的小三爷走路歪歪斜斜、全身衣衫不整,就连腰带都不见了踪影。他不得不用右手压着裤腰,一双桃花眼满是迷蒙,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有些畏缩的情人,慢慢悠悠地问:
“你要与我做夫妻吗?”
那洋人姑娘缩了缩脖子,似乎是做了许久的心理斗争,最后,在他不知怎地有些吓人的目光中,竟然改了口风,怯怯摇头:“不,不了,我……”
下一刻,众目睽睽之下,姚勖谦右手从腰间忽地拔出枪,眼都不眨地扣下了扳机。
一声巨响之后,就连姚秉添都被惊在原地回不过神,姚勖谦却神情自若,吹了吹枪口,丢下一句“不做就算了”,竟就那么转身,迈着踉踉跄跄的步伐,扬长而去。
后续,姚秉添废了多大的力气才安抚好了洋人暂且不表,姚家的小三爷却就此一枪成名,成为嚣张跋扈、无法无天的同义词。
而今日,听闻他再次用那种传闻中的懒散语气、问出与传闻中有些相似的问题,在场众人顿时噤声,满场一片寂静。
如果今日席上做出如此举动的人是渠殊同,他们不会有丝毫担忧,可现在,这人是姚勖谦。
大家心中都是雪亮:姚家的小三爷,可是真会开枪的。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第一个说话。
姚勖谦等了一会儿,似乎是没了耐心。他仰头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随手一掷那空杯,也不管玻璃杯“骨碌骨碌”地在桌面上滚动,右手将那把手枪举到眼前,左右翻转,转而全神贯注去观察手中那黑洞洞的枪口,又问了一次:
“嗯?要与我做朋友吗?”
翻转之间,他的枪口似是无意,对准了正坐于他对面一人。
那人浑身一个激灵,短暂却飞快地思索之后,当即点头:“愿意,自然是愿意的。能与小三爷做朋友,正是鄙人的荣幸。”
“很好。”姚勖谦点头,手指灵活,再一翻转,那枪口便转了方向,对准了另一个人,“那你呢?”
他用枪口随意点了几个人,被点到的人自然无不敢拒,纷纷应是。
有人带了头,后面也不用姚勖谦再恐吓,大家急急忙忙表着忠心,气氛异常热烈。
一片喧闹中,姚勖谦抬手,微微一压,席上再次安静。
他笑容轻快,视线缓缓扫过在场众人,很是满意地点头,再次开口:“朋友之间是要互相帮忙的,是吧?”
第二日,《江阳日报》的头版头条以大号加粗的字体,刊登了一个特大消息:东南纺织商会联合棉纺织行业各主要公司董事,联名签署并公开了一封《民族纺织工商业告全体同胞书》。
在这封号召书中,东南纺织商会从资本独立、经济独立、民生独立等多方面,对洋布泛滥的巨大危害予以解释,号召国民支持民族纺织工商业,抵制洋布倾销。
在报纸的最后,还附上了全部联名者的亲笔签名,以及此次《号召书》的发起人、东南纺织商会会长渠殊同的手写寄愿:
“长此以往,不谈补救,仅进口洋布一项,已足截我膏血,绝我命脉。抵制洋布、支持土布,即所以救贫,又所以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