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和弟子聊过啊,弟子天天修炼,又没有心仪的仙子,自然也没想过这些事……”
季照安还没说完,识海中骤然出现一个高大伟岸的身影。
不同于上次和真人一样的大小,江熠这次的元神高大到季照安一眼看不到顶,耀眼的火红灵力厚厚一层隔绝在元神外,看起来灼热非常的元神垂眸瞥下来,神色是极致的淡薄,如同神明俯视众生。
季照安甚至还没有江熠衣摆上的一个如意暗纹大,他咽了下口水,看着江熠手中能点死他的“棍子”往后退了一步:“师父……”
一句话也没有,季照安的元神被重重击飞,惨绝人寰的叫声几乎要穿透识海。
一个时辰内,季照安就没体会过元神落地是什么滋味,最后奄奄一息的小元神躺在江熠的掌心,被他用灵力捏起。
“无知不代表不用付出代价。”江熠说,“明日的幻境免了。”
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季照安费劲巴拉地把眼皮掀开一条缝,扫过江熠露出的完好平滑的手腕,安心地舒了口气:“师父的元神没事就好。”
随后脑袋一歪,昏睡过去。
江熠:“……”
季照安的元神耷拉成一小条,软趴趴垂在他指腹中,他从芝麻大养到如今手指长,这混小子犯错逾矩的次数早已数不清,偏偏丢不掉杀不得……
江熠这辈子所有的无可奈何都与季照安有关,从他认下这个徒弟的那刻起,他孤木盘虬而成的广袤崇山就多了一棵干瘦幼苗,他知道并允许季照安的存在,他会收起无处不在的根系让位给这棵扎根于他的幼苗,他自愿供出养分并容许季照安贪婪且无底线的吸食。
他是师父。
江熠将季照安放进掌心,小元神发出微弱的灿金色,五官痛苦地皱成一团。
他自然不会真的伤到季照安的元神,但一些皮外伤也足够让这家伙吃到从未体验过的苦头,被揍成这样还能记得初心,倒也不失为一种心志坚定。
火红灵力攀上,裹住了小元神,缓慢地修复着上面的外伤,在江熠的注视下,小元神舒畅地翻了个身,大喇喇地趴在暖烘烘的灵力上,浑身除去斑驳淤青没有任何异样。
那些躁动的煞气,究竟和季照安的元神有没有关系?
江熠敛神沉思片刻,封住了自己和季照安的五感,割下手腕处的一小片元神,试探着碰了碰季照安。
季照安的脑袋动了下,伸手就要抱他的元神碎片,江熠一怔,指尖力道松了些许,元神碎片脱手坠下,被识海中灿金的灵力欣喜裹住,拖入深处。
见季照安只是无意识的动作,并无其他反应,江熠才垂眸去找元神碎片,却发现脚边的识海上空空荡荡——
江熠皱眉,视线转了一圈都没看到,偏偏他在割下那片元神时特意切断了和本体的联系,无法直接定位到位置。
整个识海被江熠翻了个遍,根本没有一点碎片的影子。
鼻青脸肿的季照安在他掌心逐渐恢复样貌,江熠沉默地站在识海中央,竟一时辨不出自己这举动究竟是鲁莽过头还是谨慎过头。
那片碎片若是消散了也就罢了,但只要还在季照安的识海中,迟早会被季照安察觉到。
……罢了,届时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就好了。
***
不知是不是肉身和元神都疲惫至极,季照安这一觉睡的天昏地暗,睁眼一抹黑,缓了片刻才适应。
季照安瞥了一眼窗外尚昏暗的天色,翻身抱住被子准备继续睡,眼睛刚闭上,庞大灼热的一棒子忽然闷上脸,吓得他蹭一下坐起来。
幻疼许久才消散,季照安连忙摸了摸脸,才想起来挨打的是元神,进而又想起来为什么挨打。
“……”
睡不着了。
季照安懊恼地捂住脑袋——师父究竟消没消气啊?都那么揍他的元神了,那种直击灵魂的感觉其实恐惧大过疼痛,尤其江熠的元神庞大强悍,眼神冷漠无情,那堪比定海神针的“棍子”每次即将打飞他时,季照安都有种下一瞬自己就要灰飞烟灭的感觉。
师父从来没有这样罚过他,看来是真的很生气,但……怎么不疼了?
季照安从迷茫中扯出一丝神智,刚要沉入识海耳边就响起江熠冷淡的嗓音:“幻境。”
季照安一个激灵,抬头找人:“师父?”
“峰顶。”
季照安连滚带爬赶到竹林,江熠在石桌边抬眼看他,上方盘旋许久的低沉阴云终于落下豆大雨滴,砸在季照安头顶。
季照安一声师父还没出口,下意识仰头去看,噼里啪啦的雨滴在眼前猝然炸开,骨碌碌顺着展开的结界滚落,没有再沾上他分毫。
季照安眨了下眼,听见江熠道:“迟了一刻钟,幻境加一个。”
风雨中竹林窸窣作响,平静的嗓音穿透自然的杂声滚进耳廓,在奇经八脉中震荡而过,季照安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脏的跳动声,紊乱,强劲。
他看向江熠,喉结滚了滚:“……师父。”
他看到江熠皱了下眉,忽而笑开,嗓音中微不可查的喑哑被欢快取代:“弟子认罚。”
他的元神完好地待在识海中,即便他犯了天大的错,师父再生气也会记得帮他疗伤,哪怕是他应受的责罚,甚至他睡了一天两夜看错时辰来迟了,师父都舍不得让他淋雨。
“谢师父帮弟子疗伤。”季照安规规矩矩行了个弟子礼,垂下眼帘遮去眼底的暗芒。
师父根本就不知道,比之那转瞬即逝就足够引人趋之若鹜的销魂,一觉消逝的疼痛和恐惧根本算不得什么,更不必说还有这些细小琐碎的关怀。
师父说过只会有他一个徒弟,那这些好便只有他能得到,谁也别想夺走哪怕一分——反正师父不会不要他,他再贪心一点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