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兵扫射出一圈高能量聚合的光束,触碰到光束的飞虫燃烧起来,顷刻间化作熊熊烈焰的火球坠落下去。
他不能飞得太高,桑烛无法进入机兵驾驶舱,也就无法在太空环境里活下来,所以他必须在低空的战斗中等到救援,或是找到可用的飞行器。
血和汗混杂着,几乎要黏住奴隶的眼皮。
他的耳中嗡鸣阵阵,却听到桑烛轻柔的问询声。
“现在你有答案了吗?”
奴隶:“……您说什么?”
桑烛望着眼前坠落的火球,如果从地面看,这或许会像是一场流星雨。
她问:“这颗星球,你如今爱着它,还是恨着它?”
这个问题几乎一瞬间将奴隶冻住了,精神感到痛苦的同时,腹部却再次窜起诡异的热度,酥痒甜美的快感在这不合时宜的时间顺着脊背直直窜进大脑。
“哈……”他扬起头,竭力止住声音,眼中充斥着迸溅的火光。
太恶心了,他这具身体。
“我恨它。”他说。
桑烛回过头,将手掌贴在机甲胸口的金属上。
奴隶躲开冲撞的飞虫,那飞虫直直撞向一栋楼房。崩塌碎裂间,更多的飞虫从被军队称为“堡垒”的高脚蜘蛛上飞出,向他的方向们袭来。
“我恨这里贫弱,肮脏,堕落,无时无刻不面对着虫巢。”
“所以,是我不愿意试着救它。是我禁锢了您的善良,也不允许您去救它,更不允许您与它一起坠入灭亡。”
奴隶睁大充血的眼睛,看见地平线的方向,如朝阳一般迸射出滚烫热烈的光。
那是……军团的救援舰艇。
奴隶在几乎灼伤眼球的光芒中落下泪水,抬起机兵的手指为桑烛遮挡光线,颤抖着说:“但您不属于这里,您会得救。”
桑烛沉默了一会儿,大概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她开口,声音和缓平静,仿佛祝祷。
“想要驾驶机兵,有一个不可或缺的前提。那就是驾驶者必须曾接受教廷的祝福仪式。每次远征,只有一小批精锐,会被挑选出来获得这样的资格。”
“因为精神链接是属于神的领域,是主给予的恩赐。”
桑烛缓缓在机兵掌心站直了,光涂抹着她的每一根发丝。她的斗篷已经沾满灰尘,脸上也蹭着些脏污,却始终没有丝毫狼狈的意味,圣洁如受难的圣母像。
“你拼尽一切想要救我。”她问,“你曾见过我,你知道我是谁,对吗?”
奴隶在驾驶舱中伸出手,却在脏污的指尖触碰到外视屏幕上的面孔之前缩了回去。
“是。”
他开口,喉结上下滚动着,在痛苦和快感中发出嘶哑的声音。
“……圣使大人。”
桑烛抬起眼。
轰然爆炸中,机兵周边的飞虫被全部剿灭。军团的主舰艇如巨大的航船,先遣舰已经飞到了机兵前方。舱门打开,披着军装的男人匆匆走出,后面跟着几个满脸焦急的军官,显然是一得到求救信号,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就整队赶来。
“圣使大人!”面庞冷硬的男人在看见桑烛的瞬间松了口气,眼中的焦虑急迫化为在他身上难得一见的柔和。
机兵将桑烛缓缓放到甲板上,她抚了抚被风吹乱的头发,颔首示意:“佐恩上将,卡斯星就拜托您了。”
“圣使不必担心,第三军会处理这次的虫潮。”第三军统帅佐恩·冯·斯图亚特迅速确定桑烛身上没有外伤,这才后退半步,执起桑烛的斗篷一角放在唇边虔诚地吻了一下,甚至不询问桑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几个军官列队两侧,保持着恭谨的距离。佐恩落后半步,护持着桑烛往舱门走去。
“舰上已经准备好医疗团队,请圣使好好休息。”
“无论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提出。”
“虫巢近期反应剧烈,宇宙航线可能会有危险,我会尽快派人护送您回帕拉。”
奴隶靠坐在驾驶舱里,失血过多让他的视线暗了下来。他已经没力气了,只静静看着外视屏幕上。桑烛侧过头说了句什么,似乎遥遥望了他一眼,最后在众人的簇拥中一步步走向安全的地方,离他越来越远。
本就该是这样的。
教廷圣使,主导祝福仪式,是教廷典籍中神在人间唯一的使者,是圣堂之上遥不可及的影子。
这一日夜的相遇才是意外,不可能也不应该存在的意外。
但这个意外为卡斯星带来了第三军的救援,给了这个原本已经被放弃的地方继续存在的可能。
奴隶咬紧牙,用最后的力气驱动机兵死死扣住了先遣舰的外置钩,才终于放任自己彻底虚脱。精神链接已经很弱了,耳边是混乱的人声和机械声,大概是距离军团太近,被军队内部那些机兵的精神网侵扰了。
意识消散的边缘,奴隶听到一道断断续续夹杂着电流声的通报。
“警报,观测到……告死蝶,数量……现放弃卡……星,第三军……十分钟撤离……”
告死蝶……
奴隶的眼皮抽动一下,微微发红,深蓝的蝶翼簌簌颤抖。他艰难地侧过头,机兵的身体随着先遣舰快速升入宇宙空间。
于是他看到了。
蝴蝶。
飞舞在宇宙中,大片的,闪着光辉的,无穷无尽美丽至极的,死神一般的深蓝色蝴蝶。
他的故乡被蝴蝶吞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