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底要什么时候离开雨房?虞子凝想。
我到底,在做什么?
这一切,都是我所需要的吗?
她安静地看着路绎辰在批改学生作业,又将目光转向客厅里的石膏吊顶。只要路绎辰没有说“你还赖在这里干什么”,她就绝对不会主动告辞。
这应该出于一种很微妙的竞争欲,然而又全然无力。毕竟,虞子凝发现她所能做的全部,就是塞在沙发的角落里,像一个碍眼的装饰品。
阳光像长了脚一样,悄悄从阳台的窗户爬到了客厅瓷砖地面上,留下扫地机器人没有擦拭干净的水印。出太阳了,雨中女郎这艘幽灵船就消失在诡谲的海面上,而我和幽灵船的锚点在一起,尴尬得如坐针毡。
几分钟之后,路绎辰又关掉了一个pdf文件,她的叹息声仿佛能将地板砸一个坑,虞子凝有种感觉:刚刚那份作业的主人,怕是要挂科了。
“你不要在晴晴面前提到江晓晴。”路绎辰忽然说。
“什么?”虞子凝愣了一下。
路绎辰将目光从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移开,看向淡米色的电视墙,她的眉头稍微皱起,又舒展,那种神情,居然和江晚晴的“严肃而茫然”有点像。
“江晓晴是晴晴的姐姐,”路绎辰说,“八岁多的时候,得癌症不在了。过了几年,她父母才生了晴晴。”
路绎辰笑了笑,仿佛她也没有弄明白,怎么就把这些事情说出来了一样:“这些事,晴晴没有告诉你吧?”
晴晴没有告诉你吧?
——听起来真像一句挑衅啊,路教授。
虞子凝岔开了话题:“癌症?是不是神母——神经性母细胞瘤?”
路绎辰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她有些惊讶地张大了眼睛,又似乎并不含深意地瞟了虞子凝一眼。
“好像是吧。”她说。
一定是,虞子凝想。江晚晴的侄子也是神经性母细胞瘤,江晚晴的姐姐因为同样的病症,在她出生之前就已经离去。那张在颐和园的荷花池前的照片,说不定是姐姐生前最后一张照片。
是很恐怖的经历吧。
在基因里面带着一种名叫“神经性母细胞瘤”的恶性病症的诅咒。江晚晴的姐姐因它而死,她的侄子还在化疗。仿佛是烙印在家族中挥之不去的噩梦——你可以撕毁族谱,你可以远走他乡,你可以改变你的容貌,但是你逃不过诅咒。但是这种恶性病症,就藏在你的体内,仿佛头顶悬着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等待某一天落下。
你看不到它,摸不到它,却能听见它藏在你的血肉中低语,像梦中恶魔黑色而柔软的羽翼。
就算你一辈子无病无灾,那么你的子女呢?你子女的子女呢?你能保证吗?
而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你只是出生下来,忽然有一天,你知道你的基因中有一颗定|时|炸|弹,你所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死神突如其来的降临,它可能会在任何时刻出现:在你最开心、最幸福的时刻,将你从悬崖上推入万丈深渊。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意识到,我们必须要接受命运?无论是慷慨的馈赠,还是暴烈的掠夺,我们只能接受。因为我们只是构成利维坦中的要素之一。
虞子凝突然想起那天献血时,她在献血车上看到江晚晴周身涌起的白雾——伤心的雾气,只有虞子凝能够看到。
所以江晚晴才有着雨中女郎的疏离吧。
虞子凝忽然站起身,拿起了书包:“路老师,我室友说有点事找我,我先走了。”
路绎辰点点头:“路上慢点。”
虞子凝通过地铁闸机口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好像呼吸和心跳的节奏都凌乱得像刚跑完三千米长跑。我真是个缺乏锻炼的脆皮大学生。
我觉得我心烦意乱,难以平静。
虞子凝在地铁上打开微信,给江晚晴发去了一条信息:学姐,我回学校了。刚才路教授来了,她可能现在还在你家~
几分钟之后,江晚晴的回复和路绎辰一模一样:路上慢点。
好嘛,你们俩倒还真有默契。虞子凝盯着手机屏幕,想着葛芊在十六的朋友圈中破口大骂“狗女女”,有点想要苦笑。
她想要在对话框中输入些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闲聊显得过于浅薄,直接了当地说“我同情你,我怜惜你”却又像个疯子。而我在雨中女郎面前的人设,分明是个笨蛋。
地铁快要到站时,隔壁寝室的莎莎给她打来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