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红打个哈欠:“电视上看看就得了呗,人挤人,天又冷,不爱凑那个热闹。”
“还有,飞机坐一次就够了,饶了你姐吧!”
简诚忍不住笑了。
跨年夜,电视上放着从前的节目,一家墨西哥网络电视台最近成为简红的新宠。这家电视台买了国内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电视剧版权——其中包括乔若凡多年前那部扑的很惨的电视剧处女作,此时正在重播,如果不是下方的英文字幕,恍惚让人以为还在国内。更不知今夕是何年。
这部古装电视剧由乔若凡主演,在国内没有激起任何水花。很难想象在国外会有任何受众。
乔若凡的演技问题一直很突出,由于缺乏一些演员的信念感,导致无法代入角色,演什么都是她自己,每当镜头不在她身上,出现在背景里的她总在神游,不然就是冥思苦想,配上“放工之后吃什么”这样的心理活动好像也不违和。
这一切不影响简红看得津津有味,目不转睛,有时也不知道哪点被戳中,突然笑起来。简诚从餐厅过来,一路上就听见她的笑声,他往她手里塞了一杯热茶,自己在沙发的另一头坐下。
电视机的光线照亮他们两人肖似的面孔。
“笑什么呢?”
“当然是Ruby!”简红道,“可爱死了!”
“……”他姐这粉丝滤镜,委实有点太厚了些。
简红喝了一口热茶,皱了皱眉,不喜欢那股药草味,顺手把杯子递给简诚,简诚拿在手中捧着,也跟着望向电视屏幕。
简红指了指茶几,支使弟弟:“给我削个苹果。”简诚照做。
此时又到了乔若凡的戏份,一个近景特写。
坦白来讲,乔若凡的长相本身并不是上镜的类型,清秀的脸带着一点未褪的婴儿肥,就更吃亏了,让这个设定为“第一美人”的角色特别没有说服力,并不精良的妆造雪上加霜。
这是4D解散之后她的第一部电视剧,那时她是多少岁来着?
乔若凡仿佛简红和简诚之间一个共享的时间坐标,蓦地又将简诚的思绪带回从前……
每一个没能和亲人团聚的佳节……
不,2021年新年,他和简红在一起——可惜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
他半夜接到简红的电话,乘坐第二天最早的飞机赶回国内。
参加姐夫石赢旭的葬礼。
他才知道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简红默默承受的一切。后知后觉的一切让他自责不已。
他明明长大了,可是他并没能像承诺的那样,保护她。
相反,姐姐给了他一个平静而安宁的拥抱。让他想起记忆里的母亲。
他们三个人的家里,简红看似被丈夫和弟弟呵护,风雨欲来,才知道她其实是最坚强的那个。
石赢旭第一个无法承受,做了逃兵。无法面对出狱后惨淡人生的他,选择从高楼一跃而下。
在简红的怀抱里,简诚也忍不住流下眼泪。
简红此时反过来安慰他:“别难过,小诚。”
“他解脱了呀。”简红平静的声音,一如既往,温柔的,包容的。
葬礼过后,简诚要带简红一起回美国,被简红拒绝。
简诚发狠道:“那我也不回去了!”
——好莱坞的一整个剧组还在等他开工,但他不是说笑,而是认真开始考虑任性的后果。他想到违约金,解约,搬家……一系列落地的事情,回国发展的话,新经纪公司……对了,乔若凡现在在哪家公司?
“别任性,小诚。”简红阻止了他,“阿旭走了,那是他的选择。但我还要过自己的人生。是我不愿意去。”
“至于你未来在哪里……那也是你的人生,为自己负责,不要绑架我。”
她出人意料的冷静,彻底点醒了简诚。
简红并不需要他的保护和照料,恰恰相反。
于是在葬礼结束后,简诚孤身一人回到美国,继续为事业打拼,沉下心打磨演技,作品不断。一连又捧回几座国际奖杯。每当他感到迷茫失落的时候,总会想起简红对他说的话。
那几年,在国内,简红确实将自己照顾的很好——直到脑病发作前。他又一次紧急回国,这次是为了姐姐。想到简红那样冷静通透的头脑,因为病痛变得浑浑噩噩,他就不由得对命运的捉弄恨得咬牙切齿。
终于到了这一天,他们一起到了美国。2025年新年就要来了。
简诚在有乔若凡特写的电视屏幕前,侧过脸,跟简红闲聊。
“姐,你喜欢乔若凡什么呀?”
简红本来有点犯困,闻言精神起来。
“她多招人喜欢啊!”说了等于没说,简红思考了一会,“她是个漂亮姑娘,但又很会逗人开心,一个漂亮的搞笑女……你知道这有多难吗?”
“综上所述,Ruby既漂亮,又有趣,不仅如此——还既聪明,又上进……我想不出一个不喜欢她的理由啊!”
“不过我也知道,有些人也会觉得她讨厌……反而更让我意识到我的喜欢弥足珍贵,她肯定也清楚。是不是真心对待粉丝,用心都能体会到差别……那种彼此珍视的感觉比这份喜欢本身还要难得和宝贵……你明白吗?”
提起乔若凡,简红火力全开,不免感慨一番,回过神来,瞪着简诚:“你那么看着我干嘛?”
简诚笑了,简红气恼地搡他一下。
她脸上有着兴奋的红晕,语带挑衅反问:“那你呢,你又为什么喜欢她?”
……
一朵跨年夜的烟花在异国上空轰而绽放,2025年到来了。
他们租住的西雅图公寓,正好可以看到跨年烟花表演。
简红兴奋地跑去阳台,明亮绚烂的夜空也照亮她的脸。
“简诚,快来呀!”
简诚放下削了一半的苹果,在姐姐的催促下慢吞吞站起身。
“来了。”
“这不比去时代广场好多了?”简红得意。
简诚不得不承认姐姐是对的。
两个人像回到了小时候,站在阳台上吹冷风,一起看着远处的烟花,短暂地划过城市的夜空。
“小诚,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简诚没立刻回答,只是看着简红。
清醒的简红,快乐的简红。
如果要说愿望的话。
他希望他世上唯一的亲人的手术能成功。希望命运能够网开一面。希望这不是一场失败的赌博。
相比起他的,简红的愿望就显得微不足道。
“明天我想找个美国Tony,剪个头。”简红轻描淡写道,俏皮地吹了吹额前的碎发,“都说国外剪头是一场豪赌,我偏不信邪,就试下好啦。我十几年没剪过短发了,你觉得你姐能看上去年轻点不?”
“怎么突然想到要剪短发?”
简红爽朗笑笑:“这不,提前预演一下,你姐我这满头青丝,反正也保不住啊——开颅手术的话。”
烟花已经燃尽,天空重新暗了下来。简诚默默无言,又好像没有那么吃惊。
她原来一直知道。
她意有所指,顿了一下,看着简诚道:“不过如果我赌输了……”
她已经给他打了样,对吧?即使失去至亲……也不能放弃自己的人生。
简诚打断她。
他明白她的意思,可实在不愿意去想。
“如果你赌输了,”他静静地弯了弯嘴角,“那你的发型就会很难看——不过总能长回来的。”
“这就对嘛。”简红大笑,跺跺脚,“冷冷冷!快回屋!”
如果宇宙中有什么所谓“念力”的东西,简诚祈求上天,想用余生所有的幸运来换,赢一次。
温柔的简红,强大的简红。
活下去,好起来。
……
术后昏迷的简红现在躺在病床上,医生说她身体各项机能恢复的很好,前不久转到了普通病房,只是,一直还没有醒来。
简诚在病房里削完一整个苹果,电视里的表演也趋近尾声。
他把苹果切成好入口的小块,放到一个蛋糕店赠送的空纸盘上。
刚刚,简红在病房里度过了她的四十三岁生日。
简诚面前摆着三个盛了蛋糕的纸盘。他的,简红的。
——还有一个人也远道而来为她庆祝。
恰在此时,病房的门从外面打开,一个人探头进来——
乔若凡。
她环视一遍房间,最后看到电视屏幕,笑的有些狡黠。想到看自己的舞台可能面临的尴尬,她于是出去打了个电话。时间掐的刚刚好。
她盘子里的蛋糕在走前被她翻得乱七八糟,仿佛被狗啃过。她看不上美国的蛋糕制品,嫌太甜,只把夹心里的水果挑出来吃掉。
“红姐还没醒呀?”乔若凡声音轻快,“我以为她会被我的舞台燃得从床上跳起来!”
她用叉子接着叉盘子上随机刷新的苹果吃,清甜爽脆,简诚看着她,这个刚才还在电视屏幕里的人……心里有一点点渴,又有一点点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