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回去后,我想到你的话,觉得确实在置物上花费太多……”
苏淮擦拭的动作微顿,但他没有出声,默许我继续。
我故作为难:“我也不想买许多,当然……原本我并未想送孟述什么,但他先为我付了银子,我怕欠他人情,所以买东西当做还礼。”
苏淮认真听着。
起初我夹菜给他吃时,他尚能温和地看我,弯着潋滟的眸,如今那份潋滟静静黯淡,沉寂下来。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说错了,或许他觉得不需在此事向我解释——说到底,还是我自作多情。
一颗心坠的七上八下,偏偏苏淮什么都不知道,带些长者的口吻,反而劝我:“朋友间确实会有这种往来……再说,你如若真想与他成为知己,总归要待旁人不同。”
我顷刻涨红脸,忍不住追问:“可你明明也……”
也收了我的礼物,于你而言是否也缘由朋友之谊?
我还没有问出口,大堂正门忽然传来一声呼喊:“小二小二,苏大夫在哪里?!”
我话止住,和苏淮扭头一起看过去。
苏淮还未开口,小二还未伸手指他。那人已四顾扭头,看到苏淮登时一脸喜色,“苏大夫!!”
这人背着一个大竹筐,我瞧着眼熟,还未想清楚在哪里见过,他咧嘴扭头向后看,又从门后扯出一个人来,嚷道:“哎呀还磨蹭什么?!苏大夫刚好在这里!”
我定睛一瞧,是位面色苍白模样文弱的公子。
他飞快的瞥了苏淮一眼,飞快的缩回目光,呐呐道:“苏大夫……”
“我认得你,”苏淮已温声询问,“昨日落水后,没再受凉吧?”
是了!这两人,可不就是昨日落水的两人?后来这位文弱公子,正是苏淮当时探其鼻息的男子!
“苏大夫还认得我们!”先前模样豪迈的男子出声,脸上喜色更加明显,手肘向后捅捅,“你扭捏什么?还不过去道谢!!”
他们便一起走来。
“苏大夫,这是我弟弟,自幼体弱,整日待在家中读书,不太爱说话……”男子絮絮叨叨,“昨天离开的太急了,俺们娘说,人家救了咱们,好歹该道谢!今日我们来,就是感谢您昨日出手……”
苏淮弯了弯眸,“苏淮不识水性。令第昨日落水,是你自己跳河相救,我只是助他通气,举手之劳而已。”
“苏大夫,不是这么说的!”男子慌忙摆了摆手,真挚道,“对我们来说可不是举手之劳啊!”
苏淮仍旧微笑,没有说话。
“哦,我叫张二,我弟弟叫张应。”男子笑着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位文弱的男子,介绍道。
苏淮点了点头,正欲开口,我们的视野忽然被一大片棕褐取代——张二利落地反手将身上背着的竹筐取下,放到我们面前的桌上。
“这是家中养的鸡,我看苏大夫太瘦了,和张应一样,就想着带来给你补补身体。”
竹筐上的盖子被打开,一只鸡头迫切的冲出束缚,冒出来,眼神炯炯瞧望四周,“咯咯咯!”
我:……
苏淮:……
几个瞬息后,我忍不住“哈哈哈哈”笑起来,起身点了点那只倔犟不肯缩回的鸡头,打破略带尴尬的气氛。
“这位兄弟有心了!但你也知道‘医者仁心’嘛,苏淮不爱杀生,即便将这鸡交由后厨处理,他看到后也会联想此鸡生前模样,我看这谢礼就算了!!”
张二懵懂而歉然,喃喃道:“啊……是这样啊……是这样啊。”
我向苏淮挑了挑眉,继续道:“你们有心前来,我想苏大夫心中已很感动,情比礼重!是否?苏大夫?”
苏淮的眸光鸿羽般扫过我,浅笑点头。
张二受宠若惊地带着张应又道了好几句感谢。
我打量着天色,见他们农人装扮,居住之地应当离镇上很远,大抵早起赶路寻来。
“不如吃点东西。”我笑着让小二再上一屉包子,推回两人的推辞。
他们果然狼吞虎咽。
“你真的只是顺路?”苏淮淡淡看我。
咳咳咳咳!
我猛烈的咳嗽起来,心想果然被苏淮看穿。
——罢了,对苏淮坦诚,又不是一件错事。
我笑嘻嘻道:“自然是来看你。”
远处天空乍亮,初升红阳削弱苏淮脸庞上惯有的松竹文人气,淬点几许人间烟火,他整个人更显温润。
苏淮耳朵上飞快蔓延的红霞,我想应该不是我看错。
我也微笑起来,正准备时机正好故作含情脉脉,忽听桌旁张应细弱的嗓音传来,“苏大夫……”
好煞风景!!
我鼓气扭头,正好张应讷讷问:“听说,当年您科考入朝后,先任文职……您别误会!我就是……就是先了解一下…… ”
张二咬着包子,含糊补充道:“他过完年就要参加二月会试,紧张的睡不着觉。”
我定睛一看,见张应眼底青黑一片,又想到先前阿姐感慨我并不了解苏淮,眉眼染了些喜色,“苏淮,你且讲讲呗。”
不知是否是我错觉,苏淮的眸光一瞬间淬了些道不明的晦暗。
我微微愣怔,张口欲说什么,苏淮却又重新微笑了。
他长睫如墨蝶轻飞,暗光于眸间流转。这一次,我看懂了苏淮笑容下的苦涩……苏淮,为什么提到以往身为文官的经历,你会苦涩呢?
那你之后辞官,是否也有其中原因?
天光在苏淮温和的脸上闪过一隙,他似有若无瞥看我一眼,温声对张应开口了。
“科考入朝,只是为官的第一步,而后朝堂局势,党派关系,上至帝威下至百姓,你全部都要弄明白……否则,便步步维艰。”
来自寒冬的风从旷远的长街尽处吹袭进敞开的旅馆大堂,我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如跃鹿。
砰砰——砰砰——
第一次,我迫切地想了解苏淮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