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很冤枉我!我们来棚里坐下,先前和孟述买的东西便丢在隔壁桌的凳上,摆满一张长凳,可这里面也有孟述的呀!
于是我矢口否认,并指着那把文扇对苏淮道:“不是不是,我并未买这么多,里面也有孟述的东西,你瞧,那文扇便是他的。”
孟述见不得我出卖,或许觉得我竟能因这种小事辩解,反正他口气不善反驳:“文扇还是你买来送我的呢!礼轻情意重,也不能算在铺张浪费里!”
我偷偷看苏淮,总觉得他好些的心情又有点糟糕。
但我还未细想,先前孟述身边的老仆这时候找了过来,双手持着一本书册,面有喜色。
“公子,找着了!有位老板最后从他自己藏书中翻出来!!”
说话间已到我们面前,我探眼一看,是本《山河日志》。
“这是何人所著?”我有些好奇,平日我在阿爹书房看书若鼠,将他收的好书一一翻尽,印象中却并无叫“山河日志”的书册。
孟述笑起来:“此乃孤本,是游仙谢伏所著,说起谢伏……他半岁开口能言,五岁朗文,九岁便在一场览枫宴上做得奇诗!真是我朝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只可惜——”
“只可惜大家都以为他将是朝野翻手为云的能臣,却没料到他志不在此,于十七岁那年辞官远游,豪言阅尽四野。五年后,著出书册,便是这本《山河日志》!”
看来孟述先前在路上与我说,让他家老仆寻找以讨他父亲欢心的赠礼,便是这本游历孤本。
孟述将书递给我瞧,我翻看几页,评字识人,心想谢伏果真文采斐然,将四海美景习俗评说的勾人心弦。
称赞间,我不由向苏淮身旁靠了靠,捧高些书册,意图让他看清楚,“苏淮你看,谢伏此人文笔精绝!我记得从前在私塾时,你和阿姐也学遣词造句,先生后来夸过你……”
我陷在回忆中,没看见苏淮的眸色黯淡一些,只听他骤然问:“比之如何?”
我愣怔了瞬,才恍然明白苏淮让我比较他和谢伏的文笔,不由莞尔笑了。
“后来我见过你写的医册,很好的。”
我说的是真心话,也不知苏淮信了没有,但他的眉眼确实一点点弯出道好看的弧度。
我一直知道,苏淮笑起来很是好看。
“既是孤本,定十分珍重,还与孟公子吧,”苏淮说完话,扭头看向几步之遥的三娃,客气询问,“我初来艾水,落脚随意,他乡重逢自是要和阿枳说说话……不如姑娘带着东西先回去,我们四处逛逛。”
三娃连忙点头。
说来,三娃应当听过清河苏淮的名声,我瞧她对苏淮十分尊敬,手脚麻利将我在货郎贩摊处买的东西从凳上挑出来,走远了。
老仆扯了扯孟述的袖角,提醒他们也该回去,孟述神色微恹,但最终也点头,与我告别。
棚中最后只剩下我和苏淮。
他看着老板忙碌的身影,以及蒸腾热气,不知在想什么,只是看向我时弯了眸,抬步往外走去。
我连忙跟上。
“艾水这里,还有什么地方想去?我近期为陛下寻药,要久留一段时日。”
先前我问他为何来此,他果然顾忌孟述,如今周围无旁人,所以对我坦言了。
“唔……倒是没甚么去处了……不如,我们去逛逛庙会吧。”
庙会也是孟述路上所说,艾水不似京城,这里的庙会还没有集市宏大,本地人关注也不多,只有……只有心有所愿的人,才会去那里看一看。
脸微红,我不由低下头。
苏淮似乎也是才到没几日,对此了解不多,我听他应“好”,不知他有无想到其他心思。
我们步伐徐徐,路上也说闲话,苏淮告知我宫中阿姐的情况——帝王到底对她擅自令我出宫有所不满,加之苏淮乃宫中医官,私自离职不合宫规,因而下令派别的医官每日为阿姐请脉,苏淮则被打发到这购药采买。
阿姐此举任性,可我离宫之事无足轻重,帝王本不该在意。
我想能让那位尊者在意的,其实是阿姐对苏淮全权相托的态度,以及对帝王的冷然戒备。
苏淮是不明白其中婉转,还是不打算与我说?
我想了想,觉得到底要提醒他,但事有轻重急缓,我先问出最初的猜想:“那苏淮,我阿爹的事,到底是林故疏有意隐瞒,还是陛下……”
将要出口的话算是大逆不道,苏淮清咳一声,我也止住,只是看着他,我们都明白对方的未言。
好半晌,苏淮出了声,漫长的等待终于迎来终局,我像是终于找到自己的呼吸。
“林故疏确实让人拖延,但清河的折子终归送到御前,那日,正是你离宫之日。”
我想起了彼时阿姐央我的三日之约,而在最终,她满眼的落寞与萧索。
此刻我才明白,原来当时抛弃她离去的人,不止只有我一个。
高高在上的陛下,不再是最初在书店中痴痴望她离去的锦衣少年了。
我深深呼出口气,艾水域小路短,只恍惚过了片刻,便已行到土庙。
庙前人并不多,稀疏立着几对闲看人间烟雨的有情人,还有几位结伴而行的少妇,虔诚地在为家中祈福。
我环顾四周,并未找到小僧,只笑了笑,拿过案上红绸,递予苏淮。
他下意识将红绸接过,久侍药草的手指节修长,风吹起来,红绸在他指缝间翻飞。
我眯眼瞧了片刻,莞尔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