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孝三载……你在信上又写自己要做出一番事业,是非妄念?”
我怎么也没想到,苏淮注意到了信上书写给阿姐的有关自己的字眼片语。又觉得他骤然提出这个,让我实在措手不及,正要艰涩回答,苏淮却继续说下去。
“阿枳——女子行事,皆受世人非议,你可曾想过若真谋事闯荡,三载过后,姻缘如何?”
我张口结舌,这还是苏淮第一次,说起我的姻缘,此前我问他是否心悦阿姐,纵有紧张期翼,苏淮却也没反问我。
“我——这个,”我低下头,无意识整理袖角,几念回转,终于下定决心,询问道,“苏淮,若真到那时,你会怎么看我?”
我还想问,苏淮,其实阿姐说的不错:身为女子,世道艰难。可我们还是想竭力争取,你认为女子为官如何?女子做生意又如何?
你会看不起吗?你会成为芸芸众生中阻扰此志的一员吗?
可我最后只是问:苏淮,你会如何看我?似乎我最后在意的,也只有这个。
心中忐忑,我甚至都想好苏淮拧眉不语的模样,但他看我的眸光清亮,甚至嘴角扬起一道纵容的弧度。
我看到苏淮的唇动了动,似乎已经说话了。
而后,他的声音在噪杂的叫卖声、车轮碾过青石阶的轱辘声里,又被凉风扑打进狭小的车厢,送进我的耳中。
清晰可闻。
我听到他清缓的应答,说出我再如何设想也不敢狂妄期待的答案。
他说:“那也是你,我待你自是如旧,不会变。”
*
与苏淮分别后,我坐自家马车回府,快进府门时,忽然听到身后一声极低的男声:“乔——枳——”
不用细想,我寻声看去,果然是景羽。
他躲在街头拐角,猫着腰,眼眸滴溜溜盯着这里,见我回头,咧嘴微笑。
我吩咐小厮去卸马,转步走到他面前,“你来便来,为何如此模样?”
景家在清河也很有名,世代镖局为生,景羽是景家少主,今年二十有一,在清河有“不上调”的恶名。
听到我问话,景羽立刻苦下脸,唉声叹气:“我哪里敢现于人前!前段日子,我因风月上的那点事被老爹抓住,幸亏逃出来,免了一顿打,如今他气得让手下人天天找我。”
若此刻他正儿八经出现在乔府门前,进去自是放过,可出来后,等着他的就是自家宗祠上供着的棍棒了。
我叹了声气。
“风月上的事,你又犯了不止一次,还是找个合你心意的姑娘,好生过日子。”
早前便如此劝告,但景羽从未听过,这次无出我料,果然他又带离话题。
“我听说了你家的事,唉——”他拍了拍我的肩,笨拙地想安慰我,“那个,不要太伤心啊,乔县令是大家都很敬重的人,我们……都很难过,但逝者如斯。”
我点了点头,心想没必要将己身感伤落至旁人,因而也将无意露出的落寞收敛起来,只问:“嗯,你来是为何事,没事我便回了。”
平日在清河,我虽也与景羽来往,但他往往混迹风月,我又时常被顾清柔缠着去看戏,因而两人不常相聚。
若他主动找我,大概便是遇到麻烦事,要我倾力相助了。
思及此,我转身欲走,景羽果然伸手拉住我,急声道:“唉,你这——不要着急走嘛,我也是没办法了,这次就帮帮我!!”
“景少主,”我扯了扯自己还未脱下的孝衣,展示给他看,无奈叹息道,“你要不先看看我穿的甚么?此刻帮助你解决风月情事,可合宜?”
景羽苦着脸,拧眉垂首,不语了。
我心中一叹。
往日在清河,我心知交的都是酒肉朋友,但没预料到此刻情景,看他哭脸,我也心生出恍惚:若光阴倒转,不知自己是否还愿与之结交?
“咳,帮你也可,但需酬劳。”
我轻咳一声,淡淡叹了声气,指了指旁边的台阶,景羽立即明白,松了一大口气,飞快地拉我坐下,满口答应,“乔枳,只要你帮我摆平,多少酬金都没问题!”
来人狂妄,就差直接拍胸脯放话“爷有银子”。
“你也知我家中情景,向我母亲讨要银两万万不可能,所以只好让景少主付出些身外之物,”我五指摊开,叹道,“不多,五十两。”
“你这……”景羽瞪圆了眼,喃喃道,“我虽拿的出,但这也不是笔小数,怎么,你要离家出走?”
我摇头,“只是要做生意。”
“好吧好吧。”景羽答应了我。
我便让他将所帮何忙,以及事情原委告知给我。
景羽吞吞吐吐,时不时瞥眼看我,语气极虚,“数月前,清河花楼来了一位貌美的姑娘,名唤白洛,我甚是喜爱,因而常去捧场。后来得知她另有心爱之人,但我实在没忍住,调戏了番……那日苏家苏逸也在,我们便扭打在一处,事情闹大,我家老爹便知晓了。”
我越听,越觉得不该早早答应景羽。
“等等!所以你是说,让我去花楼宽慰那姑娘,让她对外说你们存在误会?”
景羽听到我的问话,扭捏着笑了。
“不是——”
“我是想让你去苏家,替我向苏逸游说一下,让他不要计较……”说到最后,他越发心虚。
我的眉头突突直跳,“因为你打人?”
“不……”景羽的语气越发弱,“因为和白洛心悦的人是、他。”
最后一个字,景羽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十分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