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神情认真,暗中捏紧了拳,胸腔中的某处不由发颤,但我挺直身板,尽可能显出无畏的姿态。
母亲仿佛没明白我的想法,或许只是被我的后半句话懵了神,以为我在天方夜谭,她看我的眸光忽然冷寂。
直到此刻,她终于明白,她并不了解我,即便我已在这间宅子里生活了近十年。
“你真是……真是……”
好半晌后,我仍立着,屋中越发冷,寒意无孔不入,脚底冰冷僵硬。
母亲斜坐于榻,她终于决定不再同我交谈,这次连头也向里侧转去,只是淡声交代我。
她说:“乔枳,我知道你在府外有一二朋友,我管不住你,也不会再将你关在府中。但往后你行事需得记住:你大姐姐尚在宫中,府里也有我这个当家主母,无论如何,不要坏了乔家名声。”
母亲的声音浅淡如烟,如若不是在屋中,我甚至怀疑这些话会被一阵风轻轻吹散。
我知这堪称是她的提醒,但随着她话落,一层厚重的幕布仿佛出现在我的心中,缓慢而无处可躲似的,将我原先因暖意而小心跳动的胸腔蒙住了。
我呼出一口气,垂下眸看它们化成雾气,恭敬向母亲行了辞别礼,踏出门。
出门时,才发现外面已经落雪。
原来那个眼熟的小丫鬟正要入屋侍奉,见我出来安静行礼,我摆了摆手,让她记得为母亲屋中添碳燃炉。
身上的白色孝衣未除,我招呼府中管家胡伯,为我套了辆马车,又指派了一个小厮驾车,一路行驶到清河县周边的水渠。
阿爹负责修缮的水渠,分为三段,分别在清河、三茵,以及邰州临水一段。
听苏淮说,阿爹是从邰州考察完地形回来后,听到手下人来报,说清河有处水渠坍塌了,他急忙前去亲自下水,不幸被松动的一块砖石砸到脑袋。
属官周良韵,一路陪同阿爹,去问他应该可以知道更多的消息。
到清河水渠后,我下了马车,视线开阔,远方河上的水汽扑面而来。
而岸边百米处,有一处小棚,聚着几个人,正在讨论什么。
我走近些,便看到周良韵坐在棚中,神色木木的,似乎并没有听讨论的几人在说什么。
周良韵,我认得他,少时阿爹带我住在县衙时,经常看到他默默地在一旁整理公务,或带着官吏风尘仆仆回来。
岁月不摧美人颜,周良韵还是我印象中温文尔雅的模样。
“周叔叔,”我咳了一声,开口唤他。
他猛然回神,寻声望向我,目光落在我身上惨白的孝衣时,再次愣怔住,眸光恸然,一瞬间便染红了眸眶。
我看得出,他极力维持着身为长者的平静,起身招呼,“啊,阿枳来了,看来乔兄今日已经……唉,阿枳来是有什么事?”
一句话,周良韵竟生生停顿了好几处才说出口。
我看向那几位,也有几分模糊的眼熟,大抵也是县衙中的年长官吏。
到底是混迹红尘的人,他们明白我想和周良韵单独说话的意图,脸上并无被怠慢的不满,纵容地对我弯弯眸,向周良韵说他们几个再去察看一遍水渠。
等他们走后,周良韵让我坐下。
小棚四处溢风,中间烧着一壶茶,周良韵拨动底下燃着的柴火,让它们更旺盛明亮些。
他主动开了话题:“阿枳是想问我,那日在水渠的具体情况吗?”
这是我计划中的一问,因而我点了点头。
周良韵叹了声气,眉间蹙紧,那段回忆涌上,至今仍对他是不小的打击。
我便在他沉痛的述说中理清了来龙去脉,与苏淮说的大致一样。
只是周良韵告诉了我一些阿爹在修缮水渠时遇到的难处,因而阿爹分身乏术,总是疲累。
我垂下头,摁灭了来时心中生起的,有关阴谋的猜测。
“那……周叔叔,”周良韵让我沉默许久,我稳定好心绪,问出另外一个问题,“母亲说你写了折子上奏,但……宫中没有立刻得到消息,你可知道此事?”
我仔细观察周良韵,发现他的脸色一瞬间变白,眸光碎裂,言语中震惊而惊颤。
“什、什么?阿枳,没得到消息……这是怎么回事?!”
言语神情,半分都没有作假的迹象。
我的心无端松懈下来,感到一丝疲惫,抿唇咬了下牙,终于点头道:“就是——我怀疑是京都的人扣下了消息,但目前不知是谁。”
周良韵不作声,许久后,他失焦的眸光慢慢汇聚,恍然道:“原来如此,我这几日也在奇怪:为何京中还未派下消息?”
看来问题没有出在清河,大抵在路途中被林故疏的人拦截,又或者……那位存心不让阿姐在后宫知道。
我思忖着消息该如何传递给阿姐,忽然想起苏淮,按理他既是偷送我回来,应该早些回宫的。
早晨别后,不知回去时是否还能看到他?
我坐在棚中,又与周良韵聊了许久,听他说最近阿爹修缮水渠的事迹,又打听阿爹平日在朝中是否与林故疏为敌,朝中与阿爹交好的又是哪些人?
后来周良韵带我去看了阿爹最后看的那段水渠,坍塌处已重新填了石块进去,当初砸击阿爹的那处落石缺口也修补好。
工匠技术精湛,我若不俯身细瞧,根本看不到修补的裂纹。
仿佛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可一切都将再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