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生病,便矫情,便会想些有的没的的往事,此时前尘种种从我脑海中掠过,我又有些怅然了。
“明明今年才十四……”我学着我爹的口吻,想了想,又学了我大姐姐的口吻,各说了一遍。
而后,我触碰到冰冷的铁链,摸索着描绘了几番铁锁的形状,而后按下铁芯,将门锁好了。
我若逃了,我那日益嚣张的母亲,便又要去县衙闹事,说我如何不孝。
我扒拉完饭,左右无事,透过小窗户继续伤春悲秋。思考我的母亲葛氏,是何时起开始厌烦我的阿爹。
阿爹自从样貌不再好看,母亲便对他冷淡许多,情爱稍一减少,她发现了另一件要命的事:她与我爹成婚也有十五年了,除了最初生下的大姐姐,再也未生下子嗣。
她开始怀疑我爹那方面不行,成日让人炖补药,撒出去的银子倒是大把大把,换回来的药却苦的要了我爹半条命。我爹最初喝完半碗,神思开始变得恍惚,而后再也不喝。
我母亲不依,小厨房每日依然苦味冲天。
我阿爹也不依,他……他重回县衙住下,再也闻不到府中的苦味。
我觉得起码在丢下我独自奔逃这事上,我爹做的极不厚道。
托我爹的福,我在府中的日子过的愈发艰难。这次的柴房之游,我暂且记在他头上。
不过我没什么好担忧的,因为再过半年,便是我的笈礼,我爹总会回来。
只要我爹回来,母亲便不会真将我怎样。
我如今唯一愿意做的,便是翘首期待我的笈礼,以及我爹的归来。
到时候,我一定哭着喊着,让他带我回县衙去住,离开这个虎狼窝。
然而我这次的打算又落空了。
半晌后,还是方才那丫头开了门,我已在草席上躺着,见此微微倾身,伸长脖子去看,与她对视的那一刻,这个小丫头依然身形一抖,依然视我如洪水猛兽。
我想了想,有意开口打破如此尴尬的气氛,“母亲可是放我出去了?”否则一日两餐外,她不会让人与我有半分交集。
我想我的语气大概和缓温柔,但或许是久病未愈,有些气息不足,总之依然唬了那小丫头一大跳,她低声开口,向我解释:
“宫中传来消息,大小姐有了身孕,苏家表公子也晋了官职……”
我愣愣瞧着小丫头的嘴巴一张一合,觉得自己就像是久旱逢雨,忽然与我那入宫后消息全无的大姐姐有了联系。
实在是太好了!
我一激动,猛的从草席上坐起,然而下一刻便睡了过去。
总之,我认为我是睡过去了,这一觉分外舒服,我在梦中还遇到了大姐姐和儿时的表哥,他们皆是读书时的模样。
梦中,有一个人的怀抱萦绕着草木的甘苦幽香,我特别喜欢这个味道,觉得十分安逸。
而后我终归还是睁开了眼睛,我看到了我爹和我母亲。
我爹愁容满面、苦大仇深。
我母亲笑意盈盈、眉露喜色。
我……我缓缓向他们扯出一个微笑,心中知道母亲是高兴大姐姐在宫中受宠,而我爹,这个老男人却是真真为我感到难过。
果然他俯身皱眉,问正在为我把脉的人:“阿枳平日里身子很好,怎么这次便病倒了呢?”
我觉得我爹问的甚是有理,我平日挨了母亲那么多次罚,每一次都活蹦乱跳,唯独这次病来如山倒。
我垂下眼眸,并不做声,却竖起耳朵。
说心里话,我很怕我有那个什么大病。
然而为我把脉的人并未回答我爹的问话,我感受到腕处传来他指尖如玉一般的冰凉温润,不由得瑟缩了下手指。
“这……”许久之后,我听到我爹迟疑着发出一个气音,似乎也觉得问话对方不答,很觉尴尬。
我想这大夫真是狂妄,仗着有些医术便横行霸道,实在分不清自己地位,还浪费别人时间,若知道他是这样的性情,起先便不该找他,平白惹气。
“阿叔,”我听着这年轻的大夫开始攀近乎,嗤之以鼻,然而他继续说,“阿枳这病……实是心火旺盛,胸有郁结,我想这次娘娘召她入宫侍奉,也是想让她换个环境,散散心。”
我:……
我:??
这大夫攀近乎暂且不说,为何还唤我“阿枳”?他如此唤我暂且不说,为何说到什么娘娘,什么侍奉……
我腾然从床上坐起,果然一阵眩晕。
我爹见我如此激动,也愣怔住了,似乎分不清我此举何为,而我的母亲,发出了一声嘲讽似的浅笑。
我抖着手指,想起了那个哆哆嗦嗦的小丫头,心想如今我的样子大概同她差不多,但我也不在乎形象,只是哆哆嗦嗦指着那年轻大夫,哆哆嗦嗦问我爹:
“这……这谁?”
我爹笑了,“一别多年,阿枳认不出你苏淮表哥,也很正常。”
苏淮……
我脑中似乎有丝弦,倏然断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