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容情的讶然,闻照业反升骄恣,为同僚撑起了宗门半边天而自豪。
“你们都道蒋方正严厉,日常拿宗门律条惩罚你们丝毫不留情。却无人知道,每个沉沉夜里,也是他悄摸跑到仓库去取金疮药,按着子弟名册挨门挨户送药到院屋的窗边下。”严苛不讲道理,却存续着不被发觉的细腻心。
“金疮药原来是蒋师父送的……”容情也有收到过,也问过同门是何人善心,最后不得答案、便不了了之。
蒋方正的剑意如同秉性一样刚直,但正是刚直中那难得见的委宛令操控邪术没有了硬碰硬的对象,使神经迷走的效力降了许多。
万象剑阵中,混沌的子弟停下杀伐,是个好转机。
闻照业的吁言仍在继续:“你听那边,萧铎在念叨什么?”
容情这才偏耳。
震荡的剑波成了传音的媒介,将萧铎师父的殷殷劝语送抵:“错了方向的孩子们,且暂时放下剑来。如果愿意回头,抱璞守剑宗的大门永远不会关闭。”
已经有渐渐恢复清明知道自己犯下了什么过错的糊涂蛋了,此时一句宽宥的挽回,无疑如同清泉涤荡尘心。
感性敏锐的子弟先行在萧铎师父的共情中悔悟,他们没有放弃执剑,用征讨堕仙楼贼人的转念和实际行动,洗刷着往罪。
“萧铎过去也曾是宗门里犯下大错的人。”闻照业抬眼望天,天空好像飘下了外表染渍、内里无垢的雪。
容情不经意心提:“有‘石皓宇重伤了您’的错误重吗?”
“哈哈咳、何止?”闻照业不是在挖陈年旧账,只不过是将死时怅然回望,“他当初还是个毛头小子的时候,练七情剑走火入魔。你猜怎么着?把授业师父的玉佩砸碎了几瓣!”
“这哪有伤了你严重啊?”容情异议,玉还可以再——
“……”
不,确实是毁了玉更严重些。因为他们是抱璞守剑宗的弟子。
玉是玉,却不只是玉,也是那颗想守护纯粹的本心。
“萧铎清醒过来之后,当着所有人的面跪地、朝授业师父负荆请罪,哭着说‘要打要骂悉听尊便,饶是师父踢他出山门也甘愿’。”闻照业凝望远处萧铎的背影,顶天立地的男儿负荆也不失帅气,“授业师父当时便原谅他了,那句话便是那时候对他说的:‘错了方向的孩子,无谓惧暂放剑来。如果愿意回头,抱璞守剑宗的大门永远不会关闭。’”
“咳咳,咳咳。”闻照业留着剩余的一口气,想把最后的故事说完。
伤在身何须怕?只教自己敛心化玉、万炼成钢!
哪怕洪水猛兽侵袭而至,亦能顽抗!
怎么突然心躁动雀跃起来了?
容情觉得这份感知异常,想运气镇定,被闻照业话断:“不必紧张,李绒衣的喜剑不带杀气的,只不过逗逗子弟们,别伤怀过头了把泪流干。”
“是绒衣师父的喜剑!”
喜悦从沉闷的凄苦中破土,顽强地拨开压抑的束缚,一点点渗透、一点点蔓延,带给世间包容与幸福。
剑意能杀人,也能救人。
在这剑阵幻化出的情念万象里,没有绝望和不可能。
“李绒衣的儿子失踪了,失踪了二十三年。其实在他儿子失踪的第二年,我便寻到了下落消息,只是因为那后生落得的结局太惨了,所以一直拖着、拖着二十几个年头,没敢告诉李绒衣知道。”闻照业也不明白自己做得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苦瞒着的他何尝不也在煎熬?
“悲苦中的人,悟出了难媲的喜剑?”容情好像悟到了什么。
闻照业感叹得可多:“李绒衣是老了,可没有真糊涂。儿子遇难的真相,他也未必一点都不知道。能撑着他明知悲剧而不消沉的信念,是将百千子弟都看作了亲生孩子。”
容情说不出话来。恍恍然看着剑阵去除煞气,交织成温柔的网。
妄念勾人误入歧途,幸而善心浓情犹在,能消除恶骨!
闻照业把故事讲完了,才舍得休息:
“有他们在、有你们在,我能放心的。我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