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无心的评判,似钝镞之箭,中伤了苏时倾最后的体面。
“人家本是一对,先识先知先定情。你既是后来人,不论再怎么情动,也得让位的。不好干预别人,知道不?”摆摊小伙苦口婆心,劝苏时倾快快“迷途知返”。
究竟是谁与谁,先识先知?谁们俩已经定过授受私情?
苏时倾双拳怒握,不甘居后。
讷讷温顺的脾性,难得地破防斥驳:“你一个外人,只凭两三眼扫视就下了结论。怎就能知悉‘是谁末来干预’?明明——”
“明明是你先喜欢中意那姑娘?”摆摊小伙料到苏时倾会说什么了,类似的段子故事又不是没听过?却仍固执己见,回讽本坦诚的苏时倾,“少蒙我!”
“我没说谎!”其余的事,被误解也无妨。只是关乎容情琐琐碎碎的这些,苏时倾不愿都轻视抛却。
抵死不承认,激惹了摆摊小伙抬杠的蛮劲:“我也不是朦朦初情的儿郎,这些事骗不了我。你若是先识先知的那一位,岂能容忍他人对着自己的心上人满街称唤‘新娘子’?不早就把多余的那人大卸八块,先一步追上去了?”
步子迟滞地跟丢、没危机感地旁问路人,都是苏时倾犯的错。
质问声声犀利,不给苏时倾找解释的借口。
“我劝你啊,别再插足别人的好姻缘,趁年轻,早些另觅良人才是。”摆摊小伙始终埋头捯饬着货物,没看见苏时倾越听越愤然的怒面。
他被这巴拉巴拉的胡说八道,烦扰得怄了怨气。怨气五分冲谷牧城,五分对自己。
在摆摊小伙这儿吃瘪,苏时倾不愿意再问其他的看客路人,只凭着自己渺渺的直觉东西南北到处窜。
有人襄助,都难能寻到好结果。何况无人帮忙的境地呢?
心神已纷乱。
苏时倾四处徘徊游走,瞅着了一点点摇橘、一滴滴曳红的颜色,就仓皇地冲过去认人。结果,每次都是莽莽惊扰了不相干的过客,拦下的都不是容情、不是谷牧城。
日夜更替,光景就在苦寻中逝去。
兜兜转转、无奈之余,苏时倾又回到了杨祖安的员外府邸门口。
还没来得及考虑要不要故地重游?就再次碰上了那位摇着拨浪鼓的小女娃娃。
“你是……优伶哥哥!”不知道小女娃娃是如何在戏角卸了华妆、脱了戏服之后,还能辨识清楚饰演者本人的?只瞧她呼哧呼哧乐呵着笑脸,就朝苏时倾奔过来了。
过来是为了道谢:“优伶哥哥,我听你的话,将戏服送回班子手上啦!还真真找到了愿意为我唱曲的角儿旦儿!”
苏时倾此时心境不同,欠缺了早些时候哄小孩的好心情。
“优伶哥哥,你怎么好像不开心呢?”稚子单纯,不经心的童言无忌。
苏时倾只好暂时缓下行动,回应小女娃娃的问题:“哥哥……把听自己唱戏的看官姑娘——唯一心上的姑娘,弄丢了。”
小女娃娃这个年纪还不懂共情,只觉得故事的结局不好:“优伶哥哥,你教我要找到愿意为我演戏的那个人,我找到了。现在换我教教你,你也得找回原来看你演戏的那个人才行。”
“哥哥在找了,找了很久,害怕是不是找不到了。”
往往最平静的语气,陈说的是极度的惶忧。
小女娃娃没看过听过苏时倾的戏,却是他坚定的支持者:
“优伶哥哥,你现在好没有自信,连我都比不上哩!”
“得振作起来才是。你有靓丽风姿的一面、有勇敢意气的一面,早些时候的模样,不就是那样的吗?
“在找到心上的她之前,先得把真正的自己找到。”
苏时倾收到安抚,被稚子珠玉辞句平息烦躁。
自信?
原来在旁人眼中,他也具备这特质啊。
尽管苦难磨砺已经把身上的朝气折腾得疲丧,但再怎么经世劳累,苏时倾亦偶如熠熠星火,会乍现光芒。
世间广袤,如此这般的又不止是苏时倾,任何人都一样。
“优伶哥哥不适合做拉弓的猎手……”小女娃娃不像早慧,更像是随兴感叹、实话实说。
苏时倾听着,觉得有哲理,进一步套话:“什么是‘拉弓的猎手’?”
小女娃娃答非所问:“不妨学学守株的农人?到兔子常去的地方守着、必经的目的地候着,总能再遇上心上人的。”
冥冥指引着苏时倾不要再无头苍蝇似的寻觅了,慢下来,做守候着容情的那一个?
“心上人,不见了。步子急急、神色慌慌,把人找。”
“在何处,谁知道?缘分缠缠,情网恢恢,丢不掉。”
小女娃娃摇着拨浪鼓,围着苏时倾周身绕圈。用属于小孩子的嬉闹方式,为看好的大朋友鼓励祝愿。
当天冀州城的子丑寅卯夜,平静安宁,没有什么着急忙慌的人奔走扰民。不过——
缘福客栈门口旌旗下,倒是有个固执难拗的人在吹着肆虐的凉风。站得比旌旗杆子还直,不带休歇地,巴巴遥看街东尽头、痴痴瞭视街西拐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