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岑身后传来一声痛呼,那女子身下淌出血来,蜷缩着跪下,又躺倒在地上。
一旁有卖花的妇人瞧见,惊道:“呀,这是要生了吧?岑老板,快带她回去吧!”
阮岑忙乱起来,驻足观望的路人皆让了道,“快快快,快带她回去。”
阮岑将那女子抱起,一面躬身拜着楚逍,一面退后,“殿……主上恕罪,待妻儿平安,我定自行请罪。”他倒走几步,抱着那女子往城门跑去。
那女子似是痛得厉害,冷汗直冒,林汐之想了想,眼中一亮,“诶!我有车!站住!”
她踮起脚招手,没站稳,往旁倒去,楚逍将她扶住,对车夫做了个手势。
车夫点头领命,驱了车,驶向阮岑,停在他面前,“阮大人,上车吧。”他跳下车来,放了垫脚,站在一旁。
阮岑一遍遍道谢,抱着那女子上了车,繁花拥簇之中,行人目光相送,宽大的车驾驶入江城,守城官兵看了车夫手中令牌,纷纷跪下。
林汐之看着车驾走远,原地打量了一圈,深吸了口气,望见此处花摊云集,嗅得满腔馥郁。
“我们慢慢走进去吧。”她拉着楚逍往前走,拾获各色异样的眼光,对他们笑道:“别看了,大启找不出第二个白发将军。”
楚逍手里拎着花篮,随她牵引,未管他人如何言语,何种目光,只看着她。
那女子流血倒下的画面在他脑中不断浮现,“之儿可怪我?”
林汐之停住回头,望见他一副委屈模样,无奈道:“明明是你凶了别人,如今你倒委屈了?”
“我只是一时气恼……”
林汐之抚过他的头发,“没事的,他也有错,我怎会怪你呢?”她说着又摆出一副凶相,双手叉腰,“我的夫君征战三年出生入死,他跑到此处吞花卧酒结婚生子,真是太坏了!”
楚逍挑了一侧眉观她做戏,唇角勾起,旁侧几个姑娘冷不防地靠近,柔声唤道:“将军?”
林汐之收了架势,楚逍低眸一看,几个女孩儿手牵着手,含羞浅笑看着他。
“……什么事?”他拎着花篮双手抬起,往林汐之身旁迈了一步,躲到她身后。
几个女孩儿皆是二八年华,羞答答地见礼,“想必这便是将军夫人,小女子家住江城,贫苦无依,将军救渡大启万民,不知能否随将军入京寻份差事?”
林汐之抿唇一笑,知晓这是给她下套,她若拒绝,便是善妒,她若接受,那便是引狼入室。
楚逍双手放下,寒眸生刀,“誉王府岂是你们能来的?”
“誉王府?”
“誉王殿下?”
“誉王殿下不是……”
路上行人议论声迭起,林汐之尤觉不妙,拉起楚逍往城门跑去,“你别说出去啊,都知道了我们还怎么玩儿啊?”
官兵叩礼目送,两人跑进城中,在城墙一角停下,借了树木遮挡。
林汐之大口喘气,揪紧了心口的衣裳,楚逍拍着她的背,看着她慢慢顺过来。
“……我只是怕有只猫儿不高兴,生起气来又要躲着我。”
“我是如此小心眼儿的?”
“你是。”
楚逍笃定看着她,她无可辩驳,开始怀疑自己的焦灼和忧虑到底源自何处……
他在她身旁蹲下,一只手将她抱起,走上街去,“我浪荡成名,难道还怕谁说我不成体统?若有什么,你便都赖在我身上就是,再有人指责你,你便告诉他,我早年伤了身子,不举,对女子毫无兴趣。”
林汐之听得一愣接一愣,眼睛逐渐瞠圆,“你又说什么胡话呢……”
楚逍抬头看她,笑道:“这种事情,我们夫妻二人知道就好,旁人怎么议论又有什么干系?”
林汐之咽了口气,“那什么……我们还去看看阮岑和他媳妇儿,看看怎么罚他吧。”
行人指指点点,皆传那便是骇人听闻的白发将军,又有人道:“那是誉王殿下,若不是战乱,他早已继位登基。”
“那他抱着的,便是誉王妃?那个痴女?”
“什么痴女,那可是丰城的财主,可不能胡说。”
议论声不绝于耳,也有将传闻套在自己身上,想要模仿出故事来,“哎,想当年我要是入了京……”
有女子刻意学着林汐之,扮作懒倦慢愣的模样,双眼失神扮作空灵,“嗯?什么?你们说他们吗?他们怎么了?”
她眼睛瞄向楚逍,本想勾引,楚逍看她一眼,她即刻发现自己撞了刀,吓得躲进路旁食肆中,刻意高喊,“老板!我要个白面馒头!”
楚逍习惯这或歪曲或延伸的议论与诽谤,林汐之亦惯来不在乎,两人听着看着,相视一笑。
“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
“你先保证不生气了。”
“我不生气,我只是在想……我是在顾着“感动自己,还是真的喜欢你?”
“如何都不重要,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
他将她放下,她在花篮里抽出一支丽春花,“如何都不重要,我只想陪着你。”
楚逍将那花折了支,别在她的发间,“若你有一日不想了,记得告诉我,换我陪你。”
路人如五色洪流,人人怀抱团花自他们身旁经过,花叶在耀阳之下泛起光点,珠钗与发冠碎闪,一张张脸面慢行观望,无人驻足,却离去又回头,低声私语。
左侧人潮往西,右侧人潮往东,他们在中间停驻相望,牵了手。
“去找找阮岑吧,看看他的孩子,怎么说也是你的弟弟妹妹了?”
“嗯……这么说……我把我舅母吓得不轻?”
林汐之“哧”地笑出声来,“你还知道呢!”
楚逍低眸一笑,手里提着花,一头白发牵着姑娘,两人似在闲游,走着便惹眼。
城中一下传遍,白发将军——大启的君主,就在城中。
江城城主得了消息,连夜寻找,一无所获,焦灼之下,决定等楚逍找他。
“陛下不来找我,想必是有缘由的,我们还是等着吧。”
“可若出了事……不对,白发将军怎么会出事呢?”
城主与师爷意见一致,回房睡下,门外传来敲门声。
家丁开门一看,眼前之人白发金冠,一身月华。
林汐之在旁招了招手,“小哥,我们是送东西来,就走。”
“啊啊啊啊??”
家丁呆楞着,不知如何才好。
楚逍退开一步,林汐之递给家丁一封信,“这是陛下亲笔所写,有金印为证。城中岑溪乃是陛下母家旧部,他在战场上脱逃,犯的是军法,你将信给城主,怎么做,城主便能知晓。”
家丁愣愣点头,将信封接下,不知还要拜谢,眼睁睁看着楚逍带走了方才与自己说话的姑娘。
阮岑的妻子刚刚平安产子,在家中安歇,车夫留下了记号,楚逍带着林汐之找到他家里,自己等在门外大街上。
“舅舅……”林汐之低声喊他。
阮岑听见,连忙出来,“诶,别,陛下听见又要不高兴了。”
“不会,血亲是不可改变的,我来也不是要放过你,你犯的是军法,本该处斩,但念在你当年守城有功,畜生说了,死罪可免,那就活罪来罚,怎么罚我已交给城主,不牵连你妻儿,你可服?”
“畜……哦,是,草民服罪,愿意受罚。”
林汐之满意道:“那便好,好生照顾妻儿,若有他事,到京城侯府寻我。”
她转身出门,见一老者给了楚逍一张纸,躬身一拜后离开。
楚逍将对折的藤纸展开,摘了路旁一盏灯火来看。
红色灯笼铺下满地红光,短短几行字迹,他看了半晌。
林汐之悄悄靠近,他听见了脚步声,将那纸张揉成一团,伸进灯笼里点燃,丢在路旁。
“怎么了?那是什么?”
他转身迎上她,摇头道:“没事,不知哪个姑娘给我写了封信,逼着家里人送来,你不会生气吧?”
“哪里呢?说明我眼光好。”林汐之看了一眼地上将熄的火光,决定不问。
翌日,江城城主打开信件,信中写道:“岑溪爱花,逃战有罪,但念当年守城有功,今赐活罪终生,护佑江城繁花延绵,江城若有一处无花,花有一季不开,追以岑溪一人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