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逍看了一眼重音,垂眸一笑,“二哥以为如何?”
楚勋沉默良久,道:“昌平巴掌大的地方,还能有谁?不过是没人敢说而已。”他说着又摇起了头,“你就不怕我母后先看见,你真是赌的好大一局。”
“她正高兴得睡不着觉,如何会想看这些?我亦不想冤枉了谁,你我要想看清,那便要试试,二哥可愿受些委屈?”楚逍站起来,走到牢房门前,握住绕紧的锁链用力一扯,锁链环扣错开,断离松落,垂在他手里。
牢房的栏门“吱吱呀呀”地打开,杨舒沁惊得愣在角落里,忘了吭声。
楚勋往前迈了两步,楚逍眼尾一抹阴影勾了一道毫不费力的阴戾,他尽力回了个同样阴狠的表情,只勉强了一瞬,又自嘲地低下头放弃,无奈笑道:“不过禁足罢了,自然可以,但九弟的委屈,那可是天大的呀。”
楚逍始终盯着他,“二哥大义灭亲,可会后悔?”
楚勋摇着头,望着地面斑驳的脏污,秸草和食物残渣碎屑,泥雪污渍……与他玉白绣金的袍摆对比鲜明,他无力道:“她多年都为我好,也该我为她一次……”
楚逍将手中铁链扔在地上,脱下衣袍,“我独享尊荣多年,为谢二哥诚意,父王醒来前……不必停手。”
张画师与杨舒沁牢房相邻,双手握紧了牢房的栏杆,木刺扎在手中,无知无觉,远处看不清的两个身影映在他眼中,他大声道:“陛下最多只能昏睡两天,若超出了,便是有人补刀了,须得着人看着!”
颜崇安自始至终闭目于角落门外,清清楚楚听见了说话声,晓了因果,方才出现。
“我已派人盯着,不会有问题。”他在二位殿下面前站定,对楚逍说道:“殿下,下官得罪了,回头会去向之儿说明。”
楚逍眼中有光华拂过,瞬间消隐,有些陌生的感觉令他不安,似有绳索从背后将他吊起,他恳切道:“多谢。”
林汐之拐错了好几个弯,在多跑了一半路程之后终于跑回了誉王府,没有找到鬼羯,便去问凤儿,“凤姐姐!凤姐姐!鬼羯呢?”
凤儿与林禹赫在泉池边上观赏曲舞,见她跑来,答道:“在芙沁居。”
林汐之立时转身往外跑,凤儿没来得及拦住她,暗自着急,可几步之后她又回来了,与凤儿说道:“陛下许会有危险,凤姐姐可有办法?”
凤儿忙起身上前,稳稳抓住了她,忧心道:“殿下都已安排好了,鬼羯看着芙沁居,我看着王妃你,颜大人乃是禁军督领,出了这事儿,必已严防,请王妃莫再插手,否则属下难辞其咎!”
林汐之呆住片刻,缓缓开口道:“那……关宪呢?”
“关……”凤儿刚要回应便停住,似想起了什么,垂眸思索,低声道:“关大人……要等天晴时才入京……”
“只是等?那何时天晴?!”
林禹赫看了看天,道:“约莫两日后,之儿。”
行军之人多会看天,林汐之相信自己的父亲,可两日也足够有心人劫杀关宪,所有能帮楚逍的人,都有危险。
“满京城皆晓得我是最无用的,他们除了怕我生出个小世子来,全不把我放在眼里,那些细作定早已告知了他们的主子,我与楚逍之间的关系。”林汐之双手紧紧相握,似自己给自己鼓劲儿,又道:“凤姐姐,你派人追我,就说我知晓楚逍落难,带着钱财逃跑了。”
凤儿心中惶然,“不是,王妃……这……”
林禹赫望向赤脚泡在池子里似全听不见东西般踢水的几个乐人舞姬,“你们可愿走一趟?”
起身的皆是仙人之姿,赤脚踏在雪中,整理起了袍摆裙脚,“走吧,谁让尊主喜欢她呢?”
“是啊,便当是松松筋骨了,凤儿。”
“我去拿家伙。”
凤儿看着他们一个个懒洋洋地往住处去取兵器,依旧皱眉为难,“殿下吩咐过,不许王妃插手的。”
“他当自己是谁?说不许就不许?我今日便休了他!偏要插手!”
林禹赫瘸拐着走到林汐之面前,问道:“你从未怎么出过家门,自幼体弱懒惰,手无缚鸡之力,可有把握活着回来见爹爹?”
林汐之想了想,“爹爹,我不知道,但我想去,他们害死了我阿娘,他们害了那么多人!”
林禹赫沉默了半晌,道:“爹明白。”
林汐之面朝林禹赫跪下,拜道:“爹爹保重,女儿定会照看自己,早去早回。”
林禹赫粗糙厚实的大手将她轻轻扶起,“为了楚逍?”
“我不知道,我只清楚贪得无厌的人必须得到惩罚。”
林汐之脸上从未有过如此神情,林禹赫知道她的心思,她从未有过母亲,却自幼听着姐姐们逢年过节的思念之语,她在为她的父亲和姐姐们赌气。
手持刀枪铁鞭的乐人舞姬换了衣裳,自水雾中走出仿若神兵现身,林汐之抬眸便看呆了眼,林禹赫回头望去,心安些许。
凤儿知晓自己已无力阻挠,看了一眼林禹赫,脚下轻动,身形闪入薄雾中,与几个“神兵”过起招来。
刀枪劈刺翻转,铁鞭横扫如练,她脚尖一踢,尘雪骤起,玉手穿出雪墙,抓到了细长的鞭子,后翻躲过刀枪,一片朦胧中她变换了位置,将铁鞭缠在了锋刃上。
执鞭的舞姬用力一拉,刀枪脱了几个乐人的手,迎面砸向她。
“哎呀!”她高声叫起来,“凤姑娘耍赖!”
兵器与尘雪一同落地,凤儿面色凝重,“你们还需再当心些。”
林禹赫看着一地的兵器思量再三,温润水雾之中一阵尴尬静默,他抬眸道:“凤姑娘随之儿同去,追着她出城,你们几个紧随着,这是我的命令,不得有失,谁若怪罪,便来找我。”
凤儿拱手一拜,转向林汐之,“王妃,可以出发了。”
林汐之顿住一瞬,道:“不急,待我先到书房把那休书写了。”
凤儿不解道:“如何写?”她还从未听过女子写休书给男子的。
林汐之狡黠一笑,一行人皆随她前去,林禹赫无奈摇头,女儿不出门,自己窝在家里习了这本事,他自己知道。
芙沁居热闹如常,日暮时分,曲舞之声散入了整片街巷,门外来了个眼如豆粒的生人,风尘仆仆,背着包袱,不似京城人口,老管事发现,捻着长眉观察,对守卫说道:“盯着那个。”
守卫传令警惕,果然看见了他手里捏着几个小小的东西,与邻桌攀谈后,那些小东西便没了。
适逢曲声中断,有人开始后仰抽搐,重重倒地,一个、两个、三个……
那人正要溜走,鬼羯自二层攀着护栏跃下,落在他面前,“方才见客官兴致很高啊,这是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