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汐之听得四周寂寥,小心翼翼抬起头来,将护帽往上揭了一些,视野开阔不少,却只见两侧皆是高耸的宫墙,她不知身在何处。
“这是哪里?他们没杀成我,是因为你要亲自把我灭口?”
“我很喜欢你这种爱怎么想就怎么想且从来不觉得不着边际的逻辑,那不如你再想想他们为何要杀你?”楚逍将她放下,走向紧锁的宫门,趴在门缝上往里看。
昔日彩蝶翩舞的牡丹花丛只剩泥潭,冬日里盖了厚厚一层白雪,一株宫粉梅花开得盛大,多年来自生自养,是寂寂雪日里一片破落残败中唯一还在兴盛的生灵。
“芙清宫?芙沁居……”林汐之知晓那些人要杀她是因为楚逍搜山救她,他们怕她给楚逍生出个小世子来,又怕杀了她惹来麻烦。
此事楚逍心知肚明,她便不打算回答,只看着牌匾念叨,忽似灵光乍现,双眼一亮,“啊!这是你家!”
楚逍回头道:“是,谢谢你没问我。”
“可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我母妃还没见过你……我想让她看看是谁占了她儿媳妇的位置。”
“又不是我想的……”林汐之确没想过强占,委屈了须臾,又掰着指头算了算,“哦……那这么说来……我阿娘见过你?”
楚逍抱手靠在门上,残旧的宫门咣吱直响。
他歪斜着瞧她,唇角勾起,“自然,你阿娘很喜欢我,还说过要我做女婿。”
林汐之眉头一皱,这话有些烧耳朵,她转身离开,斥道:“有病。”
楚逍淡淡一笑,大步跟上,“你上殿救我,可想过后果?”
林汐之停下,目光落在芙清宫墙头厚重的积雪上,她从来知晓自己的心意,“要想不被烧死,就要学会活在火里……我不是为你。”
楚逍上前挡住了她的视线,双手撑在膝上半蹲着,把脸正对在她眼前,邪匪之气套在他脸上倒颇为合适,“我没说你是为我,你为何要特意解释一下?”
芙清宫宫墙道上无人看守,寂寂寥寥,宫粉重瓣一朵香蕊含雪落下,发出一声轻响,道上两人相对静默,林汐之耳边只余了头发与护帽相互摩擦的声音。
临华殿大门轰然一关,上官云珠纤纤玉手重重扫倒了立柱旁衔灯而飞的仙鹤烛台,铜支倒地,“咣当”一声,烛火反扣在铜盘底下,宫婢轻轻拍了拍胸口,暗道幸好。
上官云珠走入内室,途经的一应物件,能摔的皆摔了出去,方格地砖上落子歪斜,白瓷碎片浸在水迹里,婢女们缩着脖子,暗叹一会儿倒茶递水又要找个新的来。
这些时日摔的摔,砸的砸,库房里能挑的已经不多了,楚胤寒本就赏得少,按规制分来的上官云珠多是不喜欢的……
她扯落了罗帐,将妆盒铜镜皆扫到地上后,坐在妆台前气愤道:“我就该先杀了那小蹄子!管他真真假假!靖平侯真是生了个贱蹄子!”
近身的婢女拾起地上最大的正凤金钗,轻轻放在了桌上,“娘娘,她今日既已与楚逍站在一处,便更好办了,若当真有情,那便是不寿之象,奴婢还要恭喜娘娘呢。”
“勋儿纯善,如何防得住他们两个蛇鼠一窝的算计?”
“娘娘多虑,再不济,咱们还有最后一计不是?”
楚勋独自留在了紫云宫,上官云珠玉指捻起了妆台上一个暗格小屉的铜环捏在指间,她只担忧着楚勋受罚,心中尽是骨肉相连之痛。
宫人皆已撤下,楚勋独自跪在殿中,楚胤寒回到内室不久又再出来,眼眶红了一圈。
他坐在漆金的龙榻上呆了片刻,将楚勋唤到身侧,示意他坐下,面上沟壑似更深了些。
“勋儿可是怨父王?”
楚勋道:“儿臣不敢。”
楚胤寒摇头闭眼,似无法面对什么事情,“你是不敢,不是不会。”
楚勋低头看着自己衣袍上金线绣的莲花,无可回驳,已准备好了承受楚胤寒的怒火。
楚胤寒平静道:“既如此,你便亲自查一查你这弟弟,如实报给父王,如何?”
楚勋如得意外之喜,“父王愿意信我?”
楚胤寒看似倍感疲惫,道:“父王信真相,也信你能查明真相。”
楚勋起身叩拜,“儿臣定不辱父王所期。”
楚胤寒点头摆手,道:“去吧。”他看着他起身告退,其间相视一瞬,他又给了他肯定目光。他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朱漆门扇之外,脸色阴沉下去,如静湖渐渐卷起了洞黑的漩流,危险在水中悄无声息地涌动。
入夜以后,芙沁居人声便比白日嘈杂,生意比门上的灯笼红火。
门口守卫立于大门两侧,见一清白身影带着护帽往里进,握拳伸手将其拦下,两只粗壮的手臂石拳相交,要进门的人停住了脚。
护帽落下,一张白皙清秀的脸笑意盈盈,额前几缕细发堪堪遮了眼角,守卫认得,拜道:“原来是画师,没看清。”
画师道:“没事没事,我就觉得戴个帽儿还挺暖和,且觉得心里安全,主上可回来了?”
守卫相视确认,道:“未回,只是那二殿下已来了,想是主上赢了?”
“赢还早了些,但应是有些鱼饿急了不择食了。”
三层客房中,花魁坐在窗边锦榻上,低头簪花,信手温酒,剪落的花枝整齐排在方形小案上,楚勋坐于对面,小酌观赏,重音将管事带来见他时,他双眼已是迷离情状。
“二殿下大驾,老夫忙完便赶紧过来了,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楚勋望向窗外,哂笑一声,将手中酒杯放下,指间温热尽消,他搓了搓手,微有醉态,道:“掌柜的可是大人物,楚逍还未回来?”
老管事目中卷过少顷寒意,又笑得热情起来,“尊主以为,殿下毁约在先,交易已失效。”
楚勋哂笑更甚,“九弟果是好算计。”
老管事拜道:“不足的,不足的。”
白瓷壶随声落地,碎在老管事脚边,酒香四溢,老管事未挪动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