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楼梯上三楼，然后走过一段长长的“L”型走廊，可以通过天桥到达医学部的实验楼。

这里的地势比刚刚的教学楼稍微高一些，固然附近也有积水，但不至于汽车排气管进水熄火。

因此，许多开车前来的学生都会选择从这里离开。

林霁婉拒了殷老师和几个面熟同学的邀请，殷老师看了眼林霁身后，没再强求，只含笑递给林霁一把油布雨伞。

“拿着吧，用得上的，下周上课的时候给我就好。”

王城常年阴雨连绵，一年有一多半的时间阴湿而潮冷。

圣比斯堡的地势又不太平整，于是几栋主要建筑也建造得暧昧，侧门小门中门，总有一个门呼吸相连。

譬如通过天桥到实验楼、实验楼的西边侧门和一年级教学楼的西侧门又不过两步的距离。

再从那里到办公楼、走过一段五百米长的白蜡树道、到达餐厅，从餐厅后面公园的花廊，回到公寓楼。

——虽然绕得有点多，但这是最大程度留在室内的路径。

就算到食堂的路上会淋雨，但两道的树木茂盛，已经遮挡了大部分，是故圣比斯堡的学生在校内，几乎没有随身带伞的习惯。

但殷老师好心，林霁也没拒绝，接过伞之后，目送几辆车子走远，快笑僵的脸这才垮下来，转身走进一楼走廊。

许多没法乘车离开的学生，此刻也走在这栋建筑的二楼，林霁能听见头顶热闹的脚步声——三楼是做动物实验的地方，哪怕不是医学部的人也都清楚，那里每到阴雨天气，挥之不去的潮臭味道堪比发酵多年的牧场。

一楼比三楼还冷寂，大晚上的，只有林霁，以及她左侧身后那道，脚步轻浮，稍显的仓皇的叶云夕。

仓皇的理由也很简单——医学部实验楼的一楼，存放的都是福尔马林处理过的人体标本。

呼啸的风声拍上旁边实验室的门窗，“框框”的动静像是什么野兽在撕咬束缚它的铁笼。

走廊里寥落的几盏壁灯，不仅没有消除那份对于黑暗的恐惧，反而把影子投射得狰狞怪异，成了恐怖气氛的烘托。

叶云夕被吓得不轻，林霁听见她绞紧手里的布袋、里面的东西因此而叮咣作响，呼吸也跟着一紧，继而迈着小碎步向自己一步步靠近。

——像是跟在林霁身后的一个小声控玩具。

林霁带着玩具，刚经过103的实验室门口，就听房门从里面豁然打开。

沾着雨色的冷色天光，透过窗，勾勒出门口的高大骨架。

叶云夕顿时发出一阵短促尖叫。

下一瞬，一条手臂死死环住林霁的腰背，另一条挂着布包的手臂，也环过前胸，握紧了林霁的肩膀。

林霁没被白骨吓到，先被她包里的鸡零狗碎撞得肋骨锐痛，没忍住闷哼一声。

很快，隔壁的实验室里传来男人舒朗的笑声。

...尽管这声音在这种时刻并不显得更有活人气，林霁感觉自己的手臂快被某人捏碎了。

“劳伦先生。”林霁咬牙切齿，勉强挤出一张笑脸，“这么晚了，还在检查实验室设备？”

大胡子劳伦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握着骨架的支撑，从旁边的墙壁后面走出来，提着一盏油灯，照出林霁的面孔。

“林小姐。”他揉了揉鼻子，语气有些讪讪，“是啊，下雨，怕雨水从窗户渗进来，会损坏了这些老家伙，我来检查一遍。没想到来得是林小姐，呃，您朋友还好吧？”

林霁无言，偏头看向埋首在肩膀处的叶云夕——肋骨上的疼痛渐渐消散的同时，锁骨处的疼痛开始明显，林霁得庆幸自己今天穿了双高跟鞋，不然叶云夕这一撞，要是撞得是自己的太阳穴，明年，劳伦先生用来吓唬新生的工具大约就要改名叫林霁。

至于叶云夕，林霁听到她呼吸急促，听到她心跳声很快，还听到她隐隐有几分哽咽的哭腔。

啧，还给吓哭了，真是...

“没什么事。”林霁略显无奈的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份无奈是对谁，手指勾着雨伞的铜质手柄，戳了戳叶云夕的小腿，示意她放开自己。

“您接着忙。”

劳伦先生是从对面一路检查过来的，103检查完毕，就只剩102和101两间。

林霁刚走到105门前的时候，劳伦先生已经全部检查完毕，又冲进了雨幕。

“你怎么知道我裙子上有口袋的？”林霁略显冷意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她勾着雨伞的样子，像是在摆弄一把权杖，忽然，林霁想到什么，微侧过身。

雨伞横在叶云夕肩膀上，林霁挑眉，“你听别人说的？”

“不是。”叶云夕亦步亦趋的靠近被强制拦住了，不得不顿住了脚步站在那里。

旁边的风声还没有停歇，独属于福尔马林的奇怪粘腻味道也没有消散，但叶云夕看起来已经习惯了许多。

她温顺的站在那里，目光慢慢垂到林霁的腰肢靠下，指着那处说：“那里的碎花图案，有几个错开了。”

林霁的裙子是白底，靠近腰身的上半边裙摆上点缀着红色碎花。

她闻言低头，认真打量着口袋开口的位置。

背光，林霁看得并不分明。

但她也没怎么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一来，有画画天分的人，对颜色和细节的辨识超出常人也正常。

二来...比起“叶云夕有没有可能在说谎”的担忧，林霁其实更愿意去琢磨“叶云夕到底会不会撒谎。”

林霁收回了伞柄，信步向前走去。

106和107实验室之间，是有三米宽的大厅，大厅朝北通向橡树林，林子里有六棵、树干直径最少两米的橡树。

它们作为保护性植物守在校园，当然，也每年为学校带来了上万的珍稀物种保护资金。

朝南侧的小门，则进到两栋建筑围成的砖地院子里。

林霁走到大厅中间，从门缝里漏进来的风吹得雨伞和腕上挎包一阵倾斜。

她索性把包拎在了手里：“说不定，这裙子本来就是这样的呢？”

“不是这样的。”

“什么？”

“迎新晚会那天，还有一次社团来班里宣传，林小姐穿的就是这条裙子，那时候花纹没有错开。”

林霁侧身看向叶云夕，一时之间居然有些语塞。

这裙子上的花纹之所以被称之为碎花，就是因为花样细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