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据移交还顺利?”阿诚问。
黎家鸿嗯了一声:“按惯例移交给检察厅的话,就很难送到军事法庭来了,多亏有郭警官,在那个区的警察支厅找了个管事儿的,也是老师的学生。”
“谁报的警?”阿诚问。
“匿名。”黎家鸿看着阿诚,“八成,就是老师自己。”
阿诚眸子一凝:“你怎么知道?”
“哥小看我了。”黎家鸿把手表拾起来,递给阿诚,“这是老师最值钱的东西,从没见他摘过,出事的时候掉在地上,离老师倒下的地方不远。”
阿诚接过手表,打量着,指针已经不走了。
“一个人,”黎家鸿顿了顿,还是说出了那个词,“都快死了,还想着摘手表?”
“你是说,王检察官知道自己遇害,提前布置了现场,报了警?”阿诚说。
黎家鸿点了点头:“我猜,有人去老师家搜查过,可是警察来得太快,他什么也没找到。摘下手表是想告诉我,这里头有秘密。”
“青瓷的黑匣子副本,就是在表壳里找到的。”黎家鸿说着,目光投向了会议桌尽头,两名技术官正盯着计算机,数据还在修复。
阿诚低头,隔着保护层摩挲着表蒙。黎家鸿不知道锦瑟,只猜对了一半。这一半,恰恰掉入了他的老师布下的陷阱,不,计划。
阿诚没有告诉黎家鸿,他的老师考虑的比他想象的更周密。
现场怎么布置,让什么物品列为物证,发信息给谁,以那个人的一贯表现,他会在什么时候赶到,能帮上什么忙。对规则的了解,加上对人的了解,才能实现这个计划。有任何偏差,记忆卡都不会落在他最信任的学生手里。
他精心编织了自己的死,为的是把军事法庭的注意力引到一个人身上。
阿诚想起那天,王天风拿捏着青瓷的黑匣子如何提交的事,跟汪芙蕖讨价还价的样子。记得窗外落着细雪,那个人清瘦的指节,在控制台上,笃笃,敲了几下。
什么都计划好了,死也是在那时就计划好的。可是,没人读懂。
“几个月前,老师向军事法庭提交过一个好的黑匣子。”黎家鸿盯着阿诚,一字比一字吐得小心,“老师是因为留着坏的黑匣子遇害的?”
小家伙在试探。他依着老师的暗示怀疑了汪芙蕖,对着汪芙蕖的第一秘书官哥哥,什么都不问,是怕他为难,可是,又不能什么都不问。
阿诚轻轻把手表放回原处,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说不通。”黎家鸿双手一撑,坐上桌沿,像个耍赖的孩子,从下向上窥看着阿诚的眉目,想瞅见什么端倪。
“那个人不就是想证明青瓷不会自己出事故,是爸在演习中有过失么?好的黑匣子已经证明了,坏的黑匣子能有什么威胁?”
阿诚迎上黎家鸿的目光:“等数据修复了再问。”
黎家鸿愣了一下。好的和坏的,数据记录不一样?
“不可能。”他像猫一样从桌沿跳到地上,“技术官说数据完整,看不出人为写入的痕迹。”
阿诚直视着他。两个黑匣子,一个是他原样导出,托西岭那间杂货铺转交给明楼,由姐姐之手交给王天风的,另一个是汪芙蕖授意,他捏造了远程驾驶者有意延迟应对地面攻击,以致系统损伤的数据记录。
阿诚回答:“看不出而已。”
冤枉的是黎家鸿的父亲,阿诚觉得愧欠,终于可以对小家伙说点什么,却也只能说到这儿了。
两个人相对无言。黎家鸿想明白了,就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那……哥,我请你吃饭。”
食堂熙熙攘攘之中,黎家鸿端着四菜一汤,一路小跑。
“什么都是姐姐做得好吃,就这道草菇烧豆腐,我们食堂是一绝,大厨用一口常年炖鸡的旧锅,把草菇和豆腐煨得可香了。”
黎家鸿把盛得冒出来的一碗草菇烧豆腐推到阿诚跟前,阿诚尝了一块豆腐,果然鲜美。小家伙得了他的首肯,低头大口扒拉饭。
等抬起头来,阿诚正望着他,饭菜没怎么动。
“怎么了?”
“不生我的气?”
没有说明白,可是阿诚知道,他听得懂。
食堂里纷纷纭纭的,好像四面八方的声音都在回答,黎家鸿一开口,那些声音一下子都安静了。
他说:“那会儿有个出水痘的小屁孩,睡你的床,盖你的被子,发起烧来缠着你又哭又闹的,你生他的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