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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儿院出事那天下着雪。
孩子踩着小凳,小手伸出窗外,接了一会雪,趁廊上没人,一溜烟下了楼。
天很小,雪很大,孩子跑下台阶,左一扑,右一扑,想把雪都捧在怀里。一直跑到院子中间,雪那么大,两只手都张开了,还是抱不下。
空中飞来一只巨鸟。孩子立住,使劲儿仰头。
天很静,雪很缓。记得小楼里,钢琴在弹,孩子在唱。
大风一吹,什么也听不见了。
巨鸟落下来。着了火。
天上的雪烧了起来,墙边的树烧了起来,院子,小楼,都烧了起来。
明楼乘午后的城际列车,去看阿诚。
大雪没了轨道,一路上等着雪停,等着雪化,到了学校,授衔、宣誓、合影早过了,只抓住个毕业晚会的尾巴。
空军学院特殊飞行任务专业的学生都不许沾酒,晚会开得有名无实,不到十点人就走光了,七八个值夜哨的打扫完战场,围着一条长桌抽牌。
有人站起来打立正。
阿诚一回头,礼堂不大,明楼离他只有几步,绕过长桌,人都往两边让,明楼坐下,就在他对面。
牌又洗好了,一人抽一张,同花的猜拳,输的那个要说真话,不说的,要罚。
怎么逃课,怎么打小抄,喜欢过几个姑娘,给教官取过什么外号。牌洗了几轮,明楼把半桌人问得走投无路。阿诚手支着半边脸,一笑就埋下头去,怕给人瞧出来,高兴是为了别的。那些家伙一个个怎么答的,他也没留心。
后来两个人抽到了一样的,都是梅花。
阿诚想了一秒,把手里的牌交出去,他不猜拳,什么都随他问。
明楼什么也没问,他和身边的人换了牌。
长桌两边几双眉目悄然一对,该报仇了。
“有什么高兴的事?”有人问。
“毕业。”阿诚说。
牌传给下一个。
“在想谁?”那个人问。
“姐姐。”阿诚说。
“害怕问什么?”又一个问。
阿诚抬起头,明楼眼尾隐着一笑,他看着,忘乎所以,对着那双眸子说:“都不怕。”
余下那几个,问得没遮没拦。
“有喜欢的人么?”
阿诚垂下目光,明楼还望着他。
他像往常一样呼吸,说:“有。”
“这个学校的人?”
“嗯。”
“会梦见的那种喜欢?”
“对。”
静了静,终于有人忍不住问:“是明教官么?”
窗外落着雪,礼堂里没有半点声响。
有人看表,开始倒数。
数到二的时候,阿诚站起来,跑了出去。解了制服,就褪在礼堂门口。
约好的,答不上来,就得在礼堂前的小广场学兔子跳。
阿诚踏过十几级台阶,回了回头,几张脸凑在落地窗边,没有明楼,还好,他两只手比着兔耳朵,蹲下去。
新雪上落了两行脚印,一丝不苟。
小广场那头是新生宿舍,没一会,楼上探出好多小脑袋。
明楼一个人坐了一会,起身往外走。
有人眼尖,叫住他,有人追过来,双手捧上一杯水。
明楼看了看那杯水。
他们说您喝了它,才能救他。他们说,就喝一口也行。
明楼喝了一口。苏打水,混了芥末。
旧雪未平,新雪又深,不好着力,兔子跳了好远,额边淌了汗。兔子开始后悔。
明楼挡在兔子跟前。他把他挽起来,掸去一肩雪花,给他披上制服。
台阶上传来一声唿哨,楼上答了一声。雪夜里,近一声,远一声,唿哨和着唿哨,像纷纭飞过的群鸟。
明楼喝了芥末苏打,这会正胃如刀绞,心里莫名生气,他蹚着雪,顾自往远处走。
阿诚站在雪里,忘了追,明楼更气,只好转身等着。
唿哨就打得更响。
城际列车站和学校隔了四个街区,回去的末班车时间快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