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月低下头，眼眶渗出湿意，心中大喊：为何不告诉她刚刚的事情，为何不说做事不要鲁莽，这里环境复杂，要小心行事。为何不说他的仕途已经被她影响，为何只是简单一句顺路探望：“弟弟，这里算是感染区，以后没事儿别进来，若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别在家拖着。娘那边辛苦你照顾着，若有不对的状况，尽快通知我。”

然后，秦月向前一步抱住董力，她无以为报，只能进些微薄之力，还有就是不添麻烦，这个拥抱是感激。

董力愣神，直到走到家都觉得不真实。

秦月从此像变了一个人，更加沉默，安静，每日干好自己的事情，同自己无关的事情一句也不过问。刘云有几次将想找茬，特意在秦月面前说些她不喜欢的话，结果换来的是对方的沉默，几次下来觉得无聊，便不再搭理秦月。

每每此时，楚瑜总是露出欣慰的笑容，这个丫头总算长大了些。

“哎，干嘛呢，低头走路，不怕撞墙啊！”

“啊！”秦月惊恐地抬头，靠着微弱的亮光，看清来人，轻轻呼出一口气。

秦月刚刚换班，需要直穿整个救助所才能回屋，这段路并不长，可在黑乎乎地夜中，好像看不到尽头，灯笼微弱的光只能照清脚下的路，远处的黑暗似乎随时能跑出可怕的东西，秦月一点儿都不敢看。只能含着胸，低头小步快速走着。

“你怎么到这儿来的，这里可是病区，外面的守卫没有拦你吗？”

张惜得意笑笑：“就那几个人还想拦住我？”

秦月从腰间拿出一个面巾递给张惜：“快带上吧，知道你武功高强，但也得遵守规矩，要不然你染上或者将病症传给其他人，救助站隔离的用处不就起不到？”

张惜嫌弃地看看带着黄色痕迹的东西，这么多人用过的东西，难道不会加大感染的可能吗。

秦月将它塞到张惜手中：“这些都是用开水和药材煮过的。虽然用过，但是干净。”

“好吧，好吧，女孩子就是事多，我也有，就是不想用，戴上呼吸不畅。”张惜将面巾塞到衣服里。

“你，怎么总是这样不守规矩。”张惜随意的模样让秦月气不打一处来，虽然他不同病人打交道，但是平日接触的人也杂，面巾和清洁很重要，他连面巾都不戴，肯定也不常洗手，这样下去，感染疫病是迟早的事情。

“那些规矩像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要是条条都遵守，还活不活了。”张惜从来都是利用规则的人，遵循只是假象。他可以夜探军营，被发现后就将秦月推出去，规则需要个人，他就安排一个人。为找药铺贩卖药材，他就趁每人时进去找，为防止被发现，抓秦月当劳力誊写。在他看来，守规矩基本等于迂腐。

“既然如此，再来时别来找我。我眼不见心不烦。”被张惜无畏之态让秦月哑火，此时她猛然发现眼前这个张惜如此陌生。

初次相见他无情狠绝，讽刺她、试探她、设计他。后来发现他也并非表面那样无情，帮大虎找药，替她善后，甚至还给她做饭，虽然秦月明白这只是报答相救之恩。

尽管话多了，但他依旧是那个冷漠无情之人，此时发现他还如此的狂妄。也是，一个冷漠无情之人，自然不会是一个规矩的遵守之人。是她发现太晚。

秦月自小就被要求遵守大大小小的规矩，医学遵循五行之道，所谓的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彼此关联、影响，一步错则步步错。这是深深扎根在骨血中的东西。拿药救人已经算作她人生中做过最逾矩的事情，除医馆太过分，她都会放钱。

因为她还记得阿爹所说：无规矩之人最可怕，因为人性复杂，无度则会无限。秦月不愿让她成为无度之人，所以各种规矩记于心，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个所谓的申请文书，尽管它毫无用处，但秦月依然觉得只是人不重视，而不是文书不对。可张惜就是这样无限之人。

“你，你以为我愿意来啊。给你，拿好了。”张惜另一只手从黑暗中移到有光处，将一个纸包塞给秦月。

秦月还没来得问这是什么，张惜已经走了好远，她将纸包放到鼻前闻了闻，面色骤变，急忙打开再次确认，那就是艾草。

秦月眼神复杂地看向远处快速移动的身影，她想问这是从何处所得，可对方不给她这个机会。

秦月犹豫许久后还是回到病区，熏艾加针灸用于老人，老人儿子在一旁不断感激秦月是个善人，可秦月却心中没底，此时她信了楚瑜那句：命由天定。

原来她不信，可能是因为学医以来，从未遇见过急险病症，因此还轮不到老天来定，而此时真的要靠天了。

只是这次老天没有站到秦月这边，轮班郎中寅时告诉她老人去世这个噩耗时，秦月在床上怔然许久，然后轻轻答了一声：“知道了。”

郎中见惯生死，重新回去值班。

若非老人儿子嘱咐告诉秦月一声，她都不会专门跑一趟，心想第二日接班不就知道。可老人儿子态度太过恳切，她还是应下。

秦月对老人的关心她也看在眼里，轮班时会特意嘱咐，也听说过其同医官的争执。本想秦月知道后会痛苦不已，毕竟这是她第一个去世的病人，可秦月的安静让她觉得自己多想。也是，都是郎中，什么没见过，就算再关心，也是别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