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了什么,教你疯成这样?”
沈羡自一片狼藉之中抬起头来,发丝扭曲地黏在她的脸庞上。她抹了一把方才鼻尖蹭上的灰,笑语盈盈。
“我不过稍稍提了一句,凭你这般对下狺狺狂吠、摇唇鼓舌,对上胁肩谗笑、掇臀捧屁的小人嘴脸,这辈子都不可能爬到你想要的位置,夺得你想要的权力。不过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跳梁小丑罢了……”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空中回荡,沈羡头猛地一歪,指尖抚上脸颊,轻轻按了按。
“天要亡国,我不过替天行道。”
“至于手段。”孙存勋掐着她的下颌,“还要托你们的福。”
“仅凭高门二字,你们便天生优越,天生享有凌驾于苍生的特权。而我,不过是南迁士族……甚至仅仅是次等高门,便轻易被你们碾在脚底下肆意踩踏。”
“你们坐了几辈子的位置,也该挪一挪,你们所掌握的权力,也该交我用一用。”
“这便是你在百姓穷途末路之际利用他们的最后一丝希冀,以其尸山血海搭你青云梯的理由?你于心何安!”
“说到底,不过是一件趁手的武器。”孙存勋冷哼,“他们是冰面之下沉寂的爆竹,只消点燃他们的怒火,便可连串成片,炸毁整个冰面,倾覆整个江山。”
他眼中带了些得意:“我只不过提前发现了它,你们却对此无知无觉。”
沈羡自口中挤出几个字:“朋比为奸,草菅人命。”
孙存勋掐着脸的手添了力气,声线中带着愠怒:“总比你们道貌岸然,寡廉鲜耻来得好!”
“啪!”
孙存勋的脸却传来火辣辣的痛感,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干笑几声。
身处完全的弱势,全凭自己处置,她却还敢。
她怎敢。
拇指撬开牙关,他强硬将巾帕悉数挤入她口中。
“往后的日子,你便不必说话了。”
他看向她的目光中带了些怜悯,点点她眼皮:“别用这样恨恨的眼神看我。”
沈羡垂眸不语,下一瞬突然抄起地面茶盏,狠狠朝他鬓间砸去,碎片飞溅。
孙存勋竭力抑制肩颈颤抖,沉默揩下满手的血,移到沈羡面前给她看。
“这是你做的。”
永兴一众人如今整装待发,只待攻往宣城。他不能在这个关头特意派人来守着她,只会令人猜测,进而引发恐慌。
思忖片刻,他撕下鹤氅一片布料,钳制那人双手,用力绑上一个死结。而后直起身子,打量这赏心悦目的场面。
“你矜贵了一辈子,也有这样狼狈的时候?”
他阖上木门,吱呀作响,但这儿的屋舍破陋,没有门闩,思来想去,他将院落一处柴草踢到门前相抵。
料想她已失了行动的精力,此刻正精疲力竭。
门外隐约传来男人声音。
“等宣城一事毕,便是你的死期。”
“呃——!”
她有些失控。
全身上下的火气都聚成一团,直冲脑海,所有感觉也堆在一处,手脚麻木,她只觉得自己头上围着厚雾,一阵阵眩晕,满心想的都是……
出去,杀了他。出去,杀了他。
她轻飘飘环视四周,视线定在供台。那儿摆着一座神像,前头是五样供品,花、香、灯、水、果。
她慢慢挪到烛灯前,轻轻抬起双手。
微弱的火舌卷过薄纱一隅,疯狂舔舐周遭一切,而后薄纱熔成两截,从中央烧到两端。
隔着一层阻碍,火焰正极其亲昵地吻着她的手腕,密密麻麻的痛感如同尖针一般刺向她的脑海,她却对此毫无所觉。
行动的束缚彻底消失,沈羡旋即扯下口中塞着的巾帕,弃掷一旁。
心中火焰渐渐熄了,甘甜而悠长的香气默默舒缓她的神经,沈羡也恢复了些许平静。
后知后觉的痛楚自四肢百骸涌上来,齐齐钻入脑海,空虚的上腹也不断嚎叫着,哭诉着所剩无几的体力。
双膝打着颤,沈羡咬紧牙关,汗如雨下,扶着案几,忍下钻心的疼痛,勉强支起身子,贴近门扉。
她试探性地撞了撞门,门扉纹丝不动,似有外力阻挡。
进来前她曾留心观察过,茅草充任屋顶,黏土糊的墙,想必他们不过是抢过普通人家的陋室,在其中像模像样地立上供台与案几,美其名曰静室而已。
既是如此,不该有门闩才是,屋外便只能是重物相抵……
蛮力可解。
而撞开门以后,她要亲自找到他。
沈羡接近供台,摸了几颗金桔,张口咬下,刺穿生硬而又酸涩的表皮,咀嚼酸涩的果肉,狼吞虎咽。
“咳咳,咳咳!”
她捧来一碗水,仰头喝了干净。而后跌在地上,平复呼吸。
沈羡缓缓垂下右臂,仰着头,目光恰巧落在烛焰背后的神像。
妖冶舞动的烛焰为其罩上一层朦胧的神光,他手执黍珠,右手虚捧,低眼对她对视。
他笑意不减,包容世间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