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存勋……”刘令华奇怪地看着她,“不应该啊,你住在宣城,怎么会不知道他?”
沈羡一时语塞。
她的确没听过有孙存勋这人,只因她不住在宣城。
但他又是个什么人物,能让江州的高门贵族对他的存在感到理所应当?
“哦……我记得。”沈羡有些懊恼地锤了锤头,“那位永兴的仙人,对不对?”
刘令华用绸扇点点她的帷帽。
“正是。”
沈羡有些呆滞地眨了眨眼。
这不过是她的猜想,心里全然没个底。怎料她只试探性地问问,便猜中了。
“自称仙人,干的却是乱臣贼子的事。若我没记错,他在江州率农民起义已逾十次,都被……刘荣压了下去。唯独这两年诡异般地沉寂下来,很是安分。”
“近日,他们隐隐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起义?”
刘令华这番话给了她当头一棒,令其晕晕然而不知其所向。
“怎么一问三不知的,你实话说,当真是宣城人么?”
刘令华狐疑地打量她,见其毫无慌乱动作,只一味冲她笑,终究还是软化了语气。
“总之,你别往永兴走便是。”
都说别往那儿走,可若孙存勋卷土重来,首当其冲的便是山阴。看她这样,倒是毫不担心。
怪。
“嗯。”沈羡点头,起身朝她道,“令华姐姐,我能去后山玩儿么?”
“怎么不同我一起?你待我也太生疏了。”
“不。”沈羡连连摆手,“有人陪着,我反倒觉得不自在。”
言罢,沈羡也不管刘令华的反应,匆忙向后山走去。
一阵不知何处而起的大风刮来,卷起远处的落叶,直直往沈羡面前撞,甫一张嘴,皂纱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她嘴里撞,让她直以为自己是那漩涡之眼。
才匆忙拨开皂纱,面前便奇迹般多出一人。
邓寻左右看看,双手抱臂:
“张良玉呢?”
沈羡叹了口气。
“没来。”
“即便我与其非亲非故,贸然将朝廷官员带到这儿极为唐突,恐引人生疑,我还是应下他的请求了。”
沈羡跟上邓寻的脚步,往山林深处走,弯着胳膊肘,语气不加收敛:“谁知我都打点好了,临行他却说不敢再来。这是什么道理?”
邓寻偏过头来:“毕竟这儿可能关着他的妻女,她们可能遍体鳞伤……甚至早已尸骨无存。他不愿面对,也在情理之中。”
“呀。”沈羡啧啧称奇,“什么时候这么通情达理了?”
无端被人一通夸奖,邓寻感到有些无所适从,结巴半天,腼腆一笑。
“也……也没有吧?”
沈羡无奈摇头,声音不大不小,恰巧能让他听清,状似自言自语。
“道行还是浅了些,怎么什么话都能当真呢。”
“就是这里?”沈羡来到落叶堆前站定,环顾四周,“比起苏家,刘氏园林算不得大,但那也是园林……你找得这么快?”
“因为落叶堆。”
“这儿有很多落叶,不算显眼。”
话音刚落,沈羡骤然瞪大双眼:“正因为很多,所以才不对劲。”
一介高门,从上至下必然事事妥帖,即便此处人迹罕至,也断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邓寻轻哼一声:“不算蠢。”
“求你别张嘴了,行不行?”
沈羡双手合十,极其诚恳。见此,邓寻面色不悦,却是顺从地闭上了嘴。
沈羡径直拨开落叶,挪开原地的大石。
一块格格不入的石砖,上嵌一个木柄,很是显眼。
沈羡四处张望,不自觉放轻声音:
“确定不会有人来?”
“是。”邓寻道,“方才我在这儿守了许久,也不见人影。”
“也是。”
既是刘悦避开所有人设下的私牢,理应不会热闹。
沈羡只是好奇,他为何偏要在刘氏私牢之外掩人耳目,冒着被族人发现的风险挖掘此地?
刘渊不是不知他的德行,这些腌臜事在他们眼里也屡见不鲜……
除非,除非里头关着的人不能让任何人知晓,除非刘悦还做了些不为世人所容、难为刘氏包庇的事。
心跳加快,脉搏鼓动,四肢百骸竟凭空涌上些暖意,直冲脑海。
沈羡轻轻拂开邓寻伸上前的手,蹲下身子,跪在地上,卯足力气,发觉这块石砖比她想象中的轻些,又或许是自己的力气比想象中的大些。
石砖拉着自己的身体一同重重扑向一旁,沈羡却只拍了拍手,凑到空洞前。
那实在是一个极小的洞口,沈羡双臂撑地,能将整个洞口环进怀抱,不过井口般大,如何能装得下人呢?那亦是深不见底的洞口,她只能看到一片幽黑。
沈羡抬眼,一束白光恰巧撞入她眼底。她本能地缩回视线,低头揉了揉刺痛的双眼。
光线入侵,借着这束光,她视线得以循着面前竖直的长梯,一路向下。
目光尽头,有一身着青服的狱卒。
许是外界的尘埃与里头浑浊的空气对冲,一时难以交融,他本能地吸着鼻子,却还是抵不过涌入他口鼻的陌生气息,重重地咳了几声,还回荡着响,久久不散。
咳声止,他终于能稍稍直起身来,寻找着这亮光的来处。
他佝偻着身躯,面色透着病态的青白,瞳仁俨然发灰。
他抬眼同沈羡对视。
良久,缓缓抬起枯槁的手,揉了揉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