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到最后,众人显然是兴致缺缺,说的人语气平淡,听得人也提不起兴致,这场清谈也便草草结了尾。
太守夫人推着太守往外走,还不忘同沈羡客套一句。
“往后若是得空,不妨来会稽山阴一坐。”
“一定。”
沈羡笑着附和,心中却是疑惑。
会稽山阴,这不是刘氏族人聚居之地么?
看来太守夫妻二人方才在他们面前还是收敛了些,私底下却是已经相看两厌,以至于闹到分居的地步。
沈羡见他们渐行渐远,也觉得自己该走了。
来这儿之前,她还以为清谈是什么文人名士品评人物、针砭时弊的谈说论辩。
却不成想百年下来,这清谈竟已与往日迥然不同,而今不过世家子弟清闲之余附庸风雅的活动而已。
难怪她此行之前专门托人打听过清谈内容,那人却迟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众人聚在一处谈论些不切实际、玄之又玄的事,原本就是道不出个所以然的。
不过此行倒也不算一无所获。
方才太守提起要为其画符治病的某位道士,从他的语气来看,彼此关系匪浅,若要顺着这条线追查下去,那位道士恐怕是接下来的唯一突破口。
碍于自己如今的身份,沈羡不好问,一肚子疑虑只能憋回去。
沈羡环视四周,方才还坐满了人的地方,转瞬便变得空空荡荡,也起了身。
“苏小姐,我也不多叨扰了。”
“诶?怎么就走了呢?”
一旁苏韫晓连忙阻拦,沈羡重重叹了口气,故作忧愁。
“苏小姐有所不知,我家中长辈一向看管得紧,一早便约好了两个时辰后离开,我可不敢逾矩半步。”
“哎呀,我可不许。”苏韫晓忙上前揪着沈羡的袖子,瘪着嘴道,“好不容易来我这儿一趟,就这么走了,我可是要伤心的。”
沈羡驻足原地,仔细想了想,最终还是妥协了。
“那行,我再陪你说说话?”
苏韫晓双眼一亮,连连点头,一把将沈羡扯到她那边去,惹得她踉跄几步,而苏韫晓却对此浑然不觉,只对着她念叨。
“我婶母人不错吧?将我那行不端坐不正的叔父治得服服帖帖,令其闻风丧胆!”
沈羡憋着笑:“闻风丧胆是什么好词么?”
“不过,初见太守夫人,她倒是与我想象中的截然不同呢。”
“你傻了?”
苏韫晓皱眉看她,沈羡也奇怪地朝她这边看去。
“怎么就傻了?”
“那可是刘令华,方才这般,有什么稀奇的?”
沈羡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是她。”
这么一看,的确不惊奇了。
刘令华是有名的才女,江东无人能望其项背。
而沈羡还记得及笄以前被“刘令华”这三字所支配的恐惧。
沈父以为,沈家人不需要多么卓越的学识,靠他的赫赫战功,吃一辈子白食,享一世安稳即可。
于是她梳着双丫髻,日日溜出府去找苏韫晓“行侠仗义”,他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二人时常因为争抢头功而打得难舍难分,而沈羡毕竟对武艺毫无兴趣,永远只能被苏韫晓揍得在地上翻滚、抱头痛哭。
这时沈父终于坐不住了,急忙亲自跑一趟,对着毫无还手之力的沈羡,连连叹气。
“唉,你看你,有什么出息!”
沈羡一听,哭得更厉害了。
彼时她以为这便是父亲对她所做的最过分的事,直到刘令华因其随口所吟的一句诗而名动一时。
此后,沈父明明还是那样对自己不管不顾,却每每在其嚎啕大哭的时候更改措辞:
“唉,你看看人家刘令华,再看看你……有什么出息!”
沈羡只觉得委屈,不是说能吃一辈子白食么,凭何要与她比较!
再后来,她便不常听见她的名字了。
如今看来,只因她已嫁做人妇。
“这样好的女子,怎么能嫁给太守这样的人……”沈羡本能地感到不解,却又想到太守也是苏家人,看了看苏韫晓,忙合上嘴。
“抱歉。”
“不必顾及我,我没把他当作一家人。”苏韫晓耸耸肩。
“高门之间互通婚姻已成惯例。我听闻,那时的刘渊颇为重视这位满腹才气的侄女,可惜一众高门间来来回回,只我叔父还算合适,人也老实,而刘氏又不肯自降门第与次等高门通婚。”
“也只能委屈她。”
听说苏韫晓这番话,沈羡也着实唏嘘。
“所以他们二人如今才闹成这样。”
“刘氏也自知委屈了她,这才纵容她平日住在山阴母家。”言及此,苏韫晓没来由地气愤,“我也看不起这些成日寄情山水神神叨叨的人。有时真想把这些冠着苏姓,享受着苏家带来的种种便利却无所作为的众多旁支统统赶了,教他们种田去!”
沈羡看着略显郁闷的苏韫晓,话中带着笑意:“可这样一来,这么大的园林,可就只剩你与你母亲了。”
“是啊,只剩下我们了。”苏韫晓脚步慢下来,温吞吞道,“但只剩下我们,整个苏氏还能支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