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陆衡不像表面那样镇定,理性告诉他,论数量,敌军占优;论兵器,敌军占优。
但敌军士气低落,内部混乱,所以他偏偏认为,敌军必败。他才敢说,他不会输。
陆衡勒紧缰绳,战马踢起尘土,卷起轻风,也将他的回答带到沈羡身边,再往后,只余组佩相撞,叮咚脆响。
“会的。”
……
淮河两岸,满是军队驻扎,沿岸船只连绵不绝,伴着微风,上下轻晃,宛如酣睡。
“听闻敌军将要渡河。”身后之人比陆衡矮上几分,头却不低。
“你以为该如何?”
“敌军仰仗州县供给,粮食无缺,战船个头也大,若要水战,恐怕不敌,所以我们不能用船。”
“他们为此战所做的准备岂在一朝一夕,若于水上迎战,无异于羊入虎穴,你很聪明。”
刘序几不可察地笑了笑,也讲得更加卖力:“五万人不可能全部渡河,可即便如此,动静也不会小。臣斗胆猜测,敌军想借夜幕掩护,趁机偷袭。我们可在此时让沈将军率兵冲散后续队伍,趁势追击,如此可胜,战船与兵器,也尽在掌握了。”
“不过……”刘序嘶了一声,“似乎也用不上这些计策。”
“刘荣死后,刘含之更加畏缩。听闻其躲在中军帐内,日夜不出。臣以为,他不敢亲自出战。而今群龙无首,难道还要指望前军那位马不能骑、弓不能拉的士儒吗?”
刘序面上鄙夷更甚,似是看轻许牧,更是认定刘含之不配冠上这样的姓氏,只会为刘氏蒙羞。
对此,陆衡也只将其当做笑话,却未曾因此掉以轻心。
“他存心要让一众将士替他送死,固然是他怯懦无能,却不可因此心生傲慢。”
“他再如何不济,也有刘荣旧部相助,不敢过分随心所欲。”
刘序不以为然:“陛下有所不知,刘含之沉湎酒色,不理军事,部下前前后后都不知劝过几次,却不为所动,反而出言训斥。刘荣的旧部带着士兵,陆陆续续,出走不少。”
“不错,懂得不少。”陆衡松了松袖口,“看来,尚书令举荐你不是没有原因。”
话锋一转,他道:“你方才所言,不是上策。”
刘序面色苍白一瞬,有些不满,却只能将其压制心底。
“敢问陛下远见?”
“等。”
“等他们悉数渡河上岸。”
“上岸后正面迎战?故意消耗敌军体力,并无不可。”虽是这么说,刘序的眉头却没能松开,显然是不太认同。
“不。”陆衡轻轻瞟他一眼,“朕要你们佯装惶恐,四下逃散,任由他们追击。”
“要他们渡河,要他们自绝退路,而后再来一出……”
“痛打落水狗。”刘序接道,看向陆衡的眼神中,莫名沾染了些敬服。
·
是夜,万籁俱寂。
但众人都清醒着。
士兵们立于船上,手举火把。水面平静无波,前方并无障碍,行进顺利。
上一回跟随大将军征战,距今已经很久。时移事迁,再渡淮水,境况迥然不同。
大将军死了,领兵的换了个人,士卒们常于夜深人静之时,相互念起大将军的好来——吹嘘跟着他砍下多少人头,受了几多封赏,又拐了哪家美妇。
往事不可追,这些美好的回忆也只能暂且封存心底,现下该做的事,是跟着所谓“许将军”渡河,偷袭。
就快要到了。
士卒扛起兵器,隐入夜色,徐徐前进。
面前军营亮得很,军帐排布、地形地势,一览无余。
形势很顺利。敌军看起来并不警惕,他们冲杀上前,敌军哆哆嗦嗦,夺路而逃。不一会儿,他们便深入军营,至于敌军,早已抱成一团。
等等。
待冲动的潮水退去,他们忽然发觉……
这不是抱成一团,分明是已经列好阵势,等着他们跳入陷阱。
士卒们已经有些惊慌了,但已落入此等境地,只能硬着头皮,等着对面的行动。
“杀——”
顿时,前方呐喊声不绝,敌军排山倒海般向他们压来。
战况不利,队伍在不知不觉间后退,相互挤压。但受到莫大威胁,他们已全然不管不顾,只想将身侧一切敌人杀个干净,原本没人想着主动撤退。
原本没人想主动撤退,但——
“铛!铛铛铛!”
声音嘹亮,自前军发出。
鸣金收兵,而他们记得清楚,这样的节奏,确然独属于他们的军队。
众人气焰骤熄,踌躇不定。
想继续交战,可前面是气势如虹的敌军。
欲听从军令撤退,可后面,是一望无涯的淮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