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拉开殿门,金黄的光线也一并如潮水般涌入,不过眨眼间,便已经充斥屋子,吓得眼前的漫天尘垢失了阵脚,于空中胡乱逃窜。
沈羡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抬袖掩鼻,穿过细密如屑的尘垢一路向正中的书案走去。可人越往里,从长袖缝隙中钻入口鼻的药草味便愈发浓郁,伴随着如落叶沉眠于泥土中的腐烂气息。
沉重无比的屋门再次合上,发出闷响。殿内顿时暗上几分,却不算不能视物。
书案,这里竹简堆叠反复,绵延成山。沈羡来此,将长袖推下几分,便开始不断翻找。
“沈羡。”
沈羡手上没停下,抱起厚厚一叠竹简,将其重重摔在方才好不容易清出来的空余处。听见陆衡唤她,也只是漫不经心地回上一句。
“嗯?怎么?”
见沈羡不断翻找,极为专心致志,甚至无暇分神给他,陆衡无奈地摇摇头,无声叹气。
“你是找不到的。”
沈羡慢下手上的动作,若有所思地点头,赞同陆衡的话。
“也是,那等重要的事物,怎能摆在书案上?”
紧接着,沈羡走到墙边,瞪大双眼,细细寻找着墙上的端倪。
“方才你走得太急,甚至没能给我回应的机会。”陆衡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沈羡身旁,止住她的动作,“遗诏怎会放置于太极殿?”
沈羡面色犹豫:“那会是哪里?”
“按先朝惯例,遗诏如今正好端端地躺在太庙里。”
闻言,沈羡看起来反而愈发忧心:“是以,我们如今是没机会插手了?”
陆衡失笑:“我倒是不能理解,为何你一定要在遗诏上做手脚?分明其上的名字只会是我。”
“我并非认为你身为皇太子却无法即位,只是大丧期间,只可沉心哀悼,不可处理朝中政务。”沈羡道,“整整二十七天不可妄动,但在旁人看来,这却是趁虚而入的绝佳时机。”
“我们尚且不知他们会借由先帝之死做出什么事来,若不孝不仁的名声果真安在了你头上,届时在朝中安插人手,更是困难重重。”
“大丧期间,他们也与我同样,明面上不敢对我们做什么。”陆衡道。
“我也明白你的意思。”陆衡转身,走到一片混乱的书案前,拿起一卷竹简,“说白了,你是想借由先帝之口打压刘荣等人,又能让邵览顺理成章地介入朝廷。”
“朝臣都是些精明之人,有关流民帅一事,定然会掀起不小的风浪。我是想着,如此便能为我们减轻不少压力。”
沈羡拎起竹简的一角,而后紧跟着陆衡将其卷好,置于一旁。
“但我们不能改变什么,宣读圣旨之人是先帝秘密指定的心腹,我们尚且不知其为何人。即便我们不管不顾地重新伪造一份书信来,先帝的印鉴却还在心腹身上,也行不通。”
沈羡有些灰心,神情也暗下几分。
“是我太急了,想一出是一出。你说得是,数百年来矫诏之事本就寥寥,如今又怎能轻易被人钻了空子去。”
想到自己这般,怕是要让陆衡看笑话,沈羡不由得有些难为情,揉了揉鼻子。
“我本就对朝堂之事不甚了解,让你见笑了。若方才真让你听信了我的话,那便成了你的拖累。”
“何必妄自菲薄。”陆衡宽慰道,“你极其敏锐,凡事也学得很快。即便此前从未接触这些事,但从结果看来,你做下的决定极少为错。”
二人的心思短暂放在了面前的竹简之上,一时无言。
“可我还是有些怕。”
沈羡将最后一卷竹简堆在桌角,陷入迟疑。
“陆衡,为何先帝中毒许久,你却对此浑然不知?”
“我明白,是先帝身边抑或我身边出了问题。”陆衡轻笑一声。
“但你要知道,即便他们得逞,却难以真正阻拦我即位。世族代代延续,族中子弟世代入朝为官,他们要获得世人敬仰,自视清高,最是在意名声。”
“但我不同,不会在意这点虚无缥缈之事,所以他们若想利用此事逼我让权,乃至往后自以为是地利用此事逼我为旁人让位,那便是一步错棋。而我们,会有扳回一城的机会。”
……
四月二十六,帝崩。
四月二十七,皇太子即皇帝位,大赦天下,尊其嫡母孟氏为太后。
套上丧衣,脱下丝绸锦缎制成的华冠丽服,只觉粗麻糙如砂纸,也厚重地令人喘不过气来,更觉烦闷。
好在已经捱过多日,就快要出丧期了。
天刚蒙蒙亮,屋外尚有接连不断的鸟啼,极为清脆悦耳。
“刘荣昨日便已经到了建康,而马上就是朝议。”沈羡在书房内来回踱步。
陆衡小口小口地啜着茶,却见沈羡在他面前左晃右晃,迟迟不见停止。
“停。”陆衡放下茶盏,右手攥拳,撑起前额,左手揉揉眼睛,“好好的位子不坐,在我面前走来走去,看着眼疼。”
沈羡听了这话,果真停了下来,上下扫他一眼,却是没什么好气。
“说起来,刘荣这些无耻的请求你都能答应,究竟是怎么想的?”
“不过是给他一些落不到实处的恩惠,能影响什么?让他过一把皇帝的瘾罢了。”陆衡闭着双眼,无奈道。
沈羡很是不满地啧了一声,上前道:“他好不容易安分一段时日,你答应这些请求,即便是虚礼,也能助长他再度起兵的野心!”
“之前我们有些被动了,所以才迟迟看不清他们的下一步谋划。”陆衡耐心为沈羡解释,“而他终归会有坐不住的那一天,若我不做这些,又怎好逼他展露下一个招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