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得意摇了摇头。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样到这里来的?”
“这可是说来话长了……”唐凝叹了口气,或许是太久没有同人说话,又或许只是想找人说说话,“既然你认得我,那你便应该知道我的名声——实在不怎么样。八年前,‘喜从天降’闹得人心惶惶,有些人为求自保,便要把我也供出去。说良心话,我除了拆上几对‘假鸳鸯’,可是什么都没做啊?
“不过,我也是有些人脉的,也不显山不露水地熬过了一阵子风头。后来——我就碰见了他。”
他?
提起这么一个“他”,唐凝不高兴地努了努嘴。
“我本乔装成一名农妇在此处苟活,没成想碰上这么个烂好人。他以为我生活不济,总要打点银两给我——我看他年纪穿戴,心想——”
“——心想他是不是也是花心滥情之人?”
唐凝顿住了,脸上露出些许孩子气的不服。
“不错。我看他样貌非富即贵,心想,他这样人,和武林中人有甚区别?由是我才去了伪装,想要试他一试。”
“你试得怎么样?”
这一问可好,唐凝的手掌一拍身下的酸枝木贵妃榻,王得意眼睁睁看见它立时裂开一道纹。
“哪壶不开提哪壶!真真是个榆木脑袋……”
王得意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没来由噗嗤一乐,唐凝猛地瞪了过来,他只好又憋回去。
“就是这么个烂好人!我在此处过得好好儿的,非是他来扰我,我也不至于露出真容;若他是个寻常凡夫,杀也杀了,可他却同我说,他是当朝驸马,洗砚司盯得这么紧,我怎好杀得?!整日打雁,叫雁啄了眼……我就这么不上不下,耽到现在。”
想她这样人物,枉做了“武林第一美人”,却是作茧自缚。
“上头那位,也不是凡人吧?”唐凝冷冷一笑,“杀你一个不要紧,若又是一个皇亲国戚,我唐凝也开罪不起。”
“他并非滥杀之人。”王得意立刻辩解道。
唐凝见他着急,倏尔万般妩媚地一笑。
“怎么啦?我还没说你那位‘好朋友’的坏话呢。”
王得意讷讷地不说话了。唐凝则把他看了又看,半晌两手一合,奇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王得意眨巴着眼睛看着她。
“我知道了——”唐凝恍然道,“难怪你见了我一点也不殷勤……是、是因为你……”
“因为我……?”
唐凝的眼神立刻变得讳莫如深起来,王得意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际,只听她低声道:“我也不是没见过那种人……你,你也无需瞒我。”
王得意和她对视了半晌,终于在对方眼中读出了什么意思,瞪大了眼,张口就要辩解;但唐凝已经先他一步开口道:“我本应该在这里杀了你。多一个人知道我在这里,便多一份风险……但是……”
唐凝上下打量了他一阵,又撇嘴说:“久久不放你出去,你那位‘好朋友’说不定又要找洗砚司来——新仇旧恨……”
说着说着,她忽然感到很寂寞。不是那种独守空闺的寂寞,而是一种无人相识的寂寞,寂寞到她几乎真的要分不清自己只是个灰头土脸的老年农妇,还是那个光彩照人的武林第一美人的地步。如若无人相识,活着与死去真的有分别么?从前她真恨自己这张脸啊——越是恨,她就越是要掏出那些男人的脏心烂肺,给世人看看……
“十年前,林素全家灭门以前,他同我说,要跟我一块儿去隐居,照顾我一生一世。”唐凝忽然道,她的眼神放得极空、极远,“你知道那有多恶心?他有妻有子,堪称伉俪楷模,岁数大得可以做我的父亲!那年我才十七岁……”
王得意沉默下来,他知道这种时候,还是不要说话的好。
“尔后他便死了——全家都死了。这一桩算在我头上,真是冤枉。”她平平淡淡地一哂,素手托腮,好像一个小女孩细数她不喜欢的玩具,“我不过是做些好事……执迷不深的便来谢我,执迷太深的……”
娘便是执迷最深的。
“好了。”她忽然坐正了身子,随手拍一拍丝绸的裙摆,又变回那个妩媚动人的武林第一美人,好像又勾起了她什么瘾头,十分诡秘地一笑,“你想不想知道,你那位‘好朋友’到底对你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