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日头,一改前几日的光耀明媚,隐藏在浓云之后,从云与云的缝隙之中,偶然透出一缕浅淡的辉光。王得意和阿诵坐在张春雷那间小小的馄饨铺门口的椅子上,凝视着过往的来人。瘦了许多的樱桃和大黑并排在食槽中大口嚼食。
这条街两侧本是一间挨着一间的食肆,生意算不上兴隆,倒也能够糊口。只是今日,所有的食肆都静得吓人,尽管门开着,却没有食客往来。
空荡荡的街道上,偶然走过一两个行色匆匆的行人,脸上都挂着些许惊恐神色,悻悻然地快步离开,而在这之后,便只有长久的安静。
王得意再次拿起桌上的告示。拿起之前,他用手掌细细将它展平,抚平其上的褶皱,直到上面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只见上头写着:
弥陀寺众僧违背法戒,私藏洗砚司悬赏要犯,现将方丈收监,余下僧人受审。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二人已经翻来覆去看了数次。只是阿诵不说话,王得意也不说话。
就这么看了一阵,王得意站了起来。
“走吧。”
“去哪儿?”
王得意对着那张告示努了努嘴。
“明秀是不会有事的。”阿诵却出人意料的平静,仿佛成竹在胸,“他虽自小在弥陀寺修行,可出身不凡,不管到了洗砚司的哪里,都不会吃亏。”
他话音刚落,已经有一队人马,远远从长街另一头行来。为首的是一个粉红色衫子的清瘦少年,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其后是几名喜子,远远看去,便如同几只分辨不出形貌的蚂蚁;而在蚂蚁之后,跟着一排齐刷刷的光头僧侣,被铁链手铐串成一串,被打头的几个喜子粗暴地牵着,踉踉跄跄地走。若要去看他们踉跄的脚步,才发现他们都没有穿鞋子。
阿诵冷眼看着,照旧一动不动地坐着。
为首的正是翟红药。从上次见面到现在,几乎是恍若隔世。只是那张笑面和笑面之上细细的双眼,还是一点也没变。他一抬下巴,跟在他马侧的一名喜子便猛敲一声手中的铜锣,清了清嗓子,声音传得又高又远:
“弥陀寺罪僧,窝藏逃犯,示众游街——!”
僧人们默默无语,逆来顺受一般跟在后头,不发一语。那喜子于是又敲了一声铜锣。
“盗取洗砚司令牌手信,罪加一等——”
王得意站着没有动。僧众之中传来几声“阿弥陀佛”的祷告声。
长街之上,他犹如一名不知从何而来的看客,那队伍也只是走着一条不会转弯的直线,在他面前缓缓走过。青石板上留下带血的足印,队伍前头的铜锣又敲响了第三声。
“知法犯法,择日处斩——”
这句话一出,僧众之中终于响起了一阵阵的低泣声,还有断续几声“冤枉”“实在是冤枉”。王得意宛如梦魇一般,定住不动。翟红药笑了一笑,一手握着马缰,俯下身去,顺手从喜子手中夺来了那只铜锣和小槌,十分轻快愉悦地连敲三声,吓得僧人们的啜泣声更大了,尔后活泼泼地大声道:
“王亚离!你还不出来么!”
*
在这料峭的春日之中,吃饱了的樱桃和大黑,各自驮着他们各执一词的主人,正撒开四蹄,向弥陀寺奔去。天也古怪,此刻已经自顾自下起一场不合时宜的雪。
“你还不明白吗?这就是冲着你来的。若不是当真找不到你,这么唱念做打干什么?”阿诵眉头紧皱,樱桃打了一个响鼻,仍在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