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时不缺人,缺的是有血性的兵。由于小少爷的这一天赋异禀,他所在的队伍征兵数屡屡甩开其他队伍一大截,加上他往日里又是个爱舞刀弄棍的主,身手不比嘴皮子差,多次与敌军对战后怂着怂着就不怂了,甩开膀子了比谁都打得猛,没过半年,多样军功一累计,那衔位跟坐了火箭似的往上窜。
在随军东奔西走的多年中,小少爷娶了妻,是个烈性子姑娘,初见时,她粘稠血液糊满脸,正握着块尖锐的石头悄无声息地站在小巷中,而她的身前,是名在给巷中七歪八倒无辜百姓补刀的小兵。
少爷开了枪,小兵一枪毙命,姑娘跪倒哭得一塌糊涂。后来,他得知姑娘一家人皆死于这场战乱中,死在她眼前,母亲拖着身躯用自身鲜血涂抹她全身,她才得以躲过,她本想杀了眼前这个小兵,而后自杀与家人团聚。
梳洗过后,众人都讶异于姑娘的样貌,她生得着实好看,尤其是那双眸子,真真的眉眼流波。少爷虽是领队,但平日与人亲近,手下们都爱开他的玩笑,加之他一表人才尚未成婚,这姑娘又是他救下的,队里少不了调笑他俩的话。
一同风雨来雨里去,躲过炮火,挨过枪子,一年后,姑娘和少爷成了婚。又过两年,大女儿出生,次年怀了个小的。
此时,华国四处战火已日渐停歇,少爷向上头告了假,携妻带女回老家。然而,老宅却是成了十几户人家共同的居所,他的父母祖母都不见人影。在镇里打听搜寻了许久,遇到了被炮弹炸断了一条腿的说书先生,先生告诉他,褚家一家都被杀了,原因是他们不肯让出宅子给敌军首领小住,他们说,儿子上战场杀的就是这群贼人,他们断不能为贼人行方便。
少爷恍惚了近半月,终日人鬼不识,即便是女儿咬着他的手,留下湿漉漉的牙印,他也毫无所动,除了姑娘与他说话时,他能有一瞬间的回神。直到半月后,姑娘心神不宁不慎摔了一跤,下|身见了血,他这才恍如大梦初醒,抱起姑娘疯狂朝最近的医馆奔去。万幸的是,这一跤,姑娘只是小产了,母子平安。
转眼,十几年过去,边境又不太平了。年近中年的少爷早已成为了军界说得上话的人物,因此战至关重要,少爷领命率兵奔赴北方镇守,以稳定民心。
“听闻北方有样能在风雪里过冬的花,叫缠枝牡丹,你带枝回来我看看。”深秋的江南凉得很,姑娘说这话时,替少爷紧了紧衣领,眼里泛着光,一如在炮火中成婚那日。
少爷点了好几下头,随后和身侧瘦削的小儿子一同离开了。
当背影消失在街道尽头,大女儿扶着妻子往回走:“父亲和小二去的是那么危险的地方,母亲怎么还念着花啊?”
“我念的哪里是花……”不等大女儿听清,姑娘伸手抚摸着她显怀的孕肚,笑道,“待他们回来,你也当娘了。”
从江南到北境,薄衫也变成了厚大衣。几国交战,由于枪支弹药都是被淘汰的款,正面对抗时,完全就是被敌人压着打,少爷带着的兵倒下了一拨又一拨。
战争进入到白热化阶段时,敌人的支援又到了,那是一大批最新式的枪械。
几位领头的碰了面,交换了信息与战况,少爷坚持认为敌军会通过A路运送大批量武器,而另一位书香世家出身,十几年前曾数次在北面战场屡立奇功的参谋却认定敌军会选择B路。二者相持许久,但因能调离战场的兵力有限,必须二选其一,少爷虽能说会道,但在分析上却远不及参谋条理清晰,论据信手拈来。最终,支持参谋的占了多数,少爷只能领着少量的兵前往A道。
冰雪中,士兵们趴在低矮的雪丘后,耐寒植株的枝丫是最好的隐蔽帮手。林道里静悄悄的,除了树木上的雪堆积得超过了枝干的承受能力,“啪”的一声砸下一大片雪外,再无声息。
他们个个眉毛挂满霜,留了胡子的也提前体验了一把老年状态,饥饿、寒冷与寂静一点点消耗着他们的耐心与精力。
这时,交战声隐约响起,是B道。少爷又庆幸又恼怒,然而还不等他们动身前去支援,林道里出现了另一支队伍。
这一仗打得极为惨烈,参谋发现拦下的运输车上装满的不过是沙石后立刻赶往B道,然而林中已横尸遍地,墨红色的鲜血染红了大片雪地。
阻止了枪械运输车前进的,是少爷的小儿子,小名小二。少爷吸引了敌军视线,并与手下配合将战场往远处移动,掩护着他躲到车身下方,打爆车胎。小二被留守的司机打中了两枪,一枪小腿,一枪肩头,还被握把狠狠砸了两下太阳穴,顿时倒地不醒人事。
醒来后,局势已大变。第三方国家出手,战事停歇,多国仍有大部队盘踞在边境,但总算是不再开火。
少爷,死了,冻成了个冰坨子,浑身黑红黑红的。
姑娘扒着门等了数月,等回来了她念着的缠枝牡丹,染了血,枯死了。
小二始终记得,母亲赶着他去休息后,守着父亲的尸身一整晚。期间,又在他床前坐了一会儿,念叨着什么,他伤重身体弱,没能清醒过来就昏睡过去了。
次日,天还未亮他便被人晃醒。院子里、小厅里挤满了人,他只定定看着父亲床边倒下的母亲,她一手握着父亲的手,一手攥着已没了花叶的缠枝牡丹。
炭火味,久久未散。
小二这才依稀想起,半夜母亲反复念叨的几句是:
“长大了。”
“娘不是个好娘。”
“好好的。”
那一年,他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