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依旧用帷帽上的薄纱遮面,纵然苏流瑾说话的语调之中带着些许笑意,但符均此刻却只觉得那些笑意像是催命符一般,追在他身后想要要了他的性命。
“国师何必再说这些话来骗我。”
良久,符均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
那些守卫在符均身边的杀手只是确保符均不会被前来刺杀的人弄死罢了,却并不会因此去特意关注符均的身体状态,并如同之前他还是县令那般将其好吃好喝供着。
符均一路前来服服帖帖的状态,也与对方饥.渴交叠的身体状态有关。
但,他的脑子尚且还在。
先前他尚且还是县令,尚且还能给苏流瑾送去利益的时候,苏流瑾都根本不愿意给他一个正眼,随意便将他给处置了。
如今他已成为阶下囚。
贵为国师的苏流瑾,又何必同他这个由国师亲手抓回去的阶下囚多说什么。
更何况。
他知道那些行贿者的名单这件事,本就足以导致他活不长了。
就算他可以活着从皇帝手下逃脱,那些被他供出去的达官显贵们,恐怕会在他踏出宫门的那一刻,就派人将他掳走截杀,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报复他的机会。
“你也算是想得明白。”
苏流瑾并不执着于非要让符均配合自己。
让符均主动交代名单,本来就是走捷径的一种方式。
就算符均拒不交代,只要温昀景肯派人好好查证,顺藤摸瓜将那些藏匿在背后收受贿赂的人抓出来也不过就是早晚的事。
她稍微加快了一点马匹前行的速度,不打算再多跟符均聊。
临离开之前,苏流瑾还顺带着多丢下了一句话。
“不过千说万说,沦落到这般下场,也确实只能怪你自己——若你没动那些私自增收赋税中饱私囊的心思,如今出现在囚车上的,恐怕就是那些豪绅们了。”
苏流瑾这话让符均暗中咬了咬牙,眼底深处终归还是透露出来些许不甘。
他自从被押解下去单独看押起来之后,便完全跟外界隔绝起来,并不知外界消息,也不知苏流瑾口中那些豪绅已经人头落地,被丢到了乱葬岗。
从昨日事发到今日,不过就是一.夜时间。
国师急匆匆压着他回京述职,恐怕根本没时间去处置那些豪绅。
明明他们当初是一同在搜刮民脂民膏,谁曾想,到头来竟然只有他自己当了这个被抓起来押解到京城之中的替罪羊!
但尚存的理智并未让符均顺着苏流瑾的话说下去。
就算他已经在心中跟那些豪绅们生出嫌隙,这个情况也绝对不能让特意前来挑拨离间的苏流瑾知道。
“国师将此事的过错全部都推到我身上,未免有些偏颇。”
勉强支撑着自己的大脑尚且还在运转的同时,符均也不忘了给自己推卸责任,“像我们这种偏远地方,想要将折子递到御前,都不知道要过多少个关卡,贿赂过少个人。”
苏流瑾的身影虽然已经去了队伍前方,但符均知道,以自己现在说话的声音,对方完全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他的全部说话内容。
尽管聆听者没有反应,也不影响符均继续说下去。
“若我真不收取任何不义之财,真正做到了两袖清风一贫如洗,恐怕齐平县去年就开始闹旱灾之事,直到现在都无法上达天听。”
符均说这话的时候,语调尚且平和。
但或许是因为今时的境况非同往日,他这话语之中隐隐约约还带了些许愤懑。
为向上递折子这件事的艰难。
也同样为为了向上递折子,而不得不去做一些不义之事,最终将自己本身也葬送进去这件事。
直到符均的话全部说完,苏流瑾都未曾给对方任何多余的回应。
她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符均既然不愿意走捷径,那么这些为他犯下的那些罪行所说出来的托词,便直接留到金銮殿上再说即可。
同她说这些,毫无意义。
但苏流瑾未曾搭话,却并不代表队伍之中的其他人也不会搭话。
苏流瑾跟张畔原本一同并行,只因苏流瑾打算最后再尝试一下从符均口中套出些许有用信息,这才稍微加快马速行至囚车前。
符均同苏流瑾说的那些,并非只有苏流瑾在听。
稍稍落后一点的张畔,同样也在留意着前面的动静。
看苏流瑾的样子,应当是不打算再去理会符均的狡辩。
但他却不能让符均就这么随意为自己开脱,用他巧言令色的话语去迷惑身边其他人的心神,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之中也倒戈到符均那边去。
“说的冠冕堂皇,但你从百姓们手中收取银子中饱私囊的时候,想的可并非是这些吧。”
张畔也让马匹跟着行得快了些许,来到符均的囚车边。
“你的那些账本已经在我们手上了,根账本所记,你用来打点上面那些官员的钱至多占了你搜刮来的赃款的一半。且这一半还包括你拉拢那些偶尔前来齐平县落脚的达官显贵的钱。剩下多出来的那些,你可都中饱私囊了。”
张畔看向符均的目光冰冷。
他不似苏流瑾一般,在外需要带着帷帽遮挡自己的容颜。
世人或许有不少人可能会认出相府千金的身形和容貌,但却绝不会认出他这个隐居山野之人。
也正因如此,他可以在某些地方,帮苏流瑾很好地表达她无法展示出来的情绪。
就比如现在。
张畔盯着符均的目光就好像要将对方千刀万剐一般,恨不得单单只是用目光就将这个令人嫌恶的人给杀个干净。
真实情况被一语道破。
知道没能借着这个理由为自己洗脱罪责的符均也不再开口。
他又重新变回了那副双目空空看着前方的模样,并不愿意搭理身边其他人。
符均也知道自己说的这些糊弄不过这群人。
他说这些,不过就只是为了不再看到苏流瑾在他身边晃悠,让他时不时就能想起自己先前一步一步都被苏流瑾牵着鼻子走的荒谬行径罢了。
见符均不答,张畔便也对对方失去兴趣。
他本来也只是为了上前追赶苏流瑾,好继续与对方并列同行。
至于过来嘴符均一句,不过是顺道罢了。
张畔收回落在符均身上的目光,当即就继续加速往苏流瑾身边而去。
然而,张畔的马匹才刚刚离开符均囚车旁边,不止从何处倏然射出来好几支利箭便直直冲着队伍之中的要员而来。
“小心!”
感受到利箭袭来的那一刻,张畔的瞳孔都猛地缩小了一瞬。
他自己尚且可以躲过暗中袭来的利箭。
但前方的苏流瑾又当如何?
霎那间,张畔有些后悔自己愿意落后一步,任由苏流瑾现行前行质问符均的行径。
他一直护在苏流瑾身边,不就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吗?
倘若仅仅只是因为一时疏忽,而让苏流瑾在他的疏忽之下被利箭刺伤,他都不知要如何去面对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而受伤了的苏流瑾!